大殿中央的坐榻上端正的坐了个人,身上的锦衣华服彰显了他的身份,正是千年前借了他们混沌珠的氐人族长。
他瞪大着眼睛瞧着前方,眼神有些空洞,嘴微张,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他右手中握着一柄钺,却只有钺身,长柄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柄利剑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身体,剑尖从胸口的伤处窜出来好一大截,襟前的衣衫也是破的,破了的衣衫上,却看不到任何的残丝断线。
伤口处的衣衫深深的凹陷,周围的血已经凝固,他的嘴角也有些血迹,身上别处并无明显的伤痕,致命伤应该是胸前的利剑所致。
他左手握的很紧,手中像是捏着什么东西。
卿珏上前去,扳开他的左手,他掌中赫然躺着一块衣角。
卿珏拿起衣角,放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却有些失望,这只是块普通的衣角,上面也没有留下任何人的气息。
正当所有人都在注意卿珏手上的衣角时,端坐着的氐人族长,突然侧倒在了榻上。
卿珩心惊肉跳,连忙退开了几步,卿珏连忙上前,轻轻将氐人族长的尸体放平在榻上。
卿珩仔细的瞧了瞧,周围并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她盯着氐人族长看了很久,又留意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总觉得哪个地方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他们在水宫中找了许久,却发现行凶者在杀了那么多人后,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随后,卿珩与辛夷又跟着卿珏到了水宫深处的一处礁台前,礁台是完整的,上面摆着一块四方四正的石头,足足有半人高,卿珩往后退了一步,才看清眼前的礁台,竟是个石榻的模样。
地上横着几块不大的碎石,就在离石榻不远的地方。
卿珩看着卿珏面无血色的脸,突然间恍然大悟:原来这座礁石台,就是两千年间存放着馥黎尸体的地方。
可她并没有在附近看到馥黎的尸体,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屠尽南海氐人族的凶手,真正的目的是馥黎?
可一具尸体,能有什么用呢?
直到三人离开时,卿珏的眼神从未离开过石榻。
辛夷叹口气,拍了拍卿珏的肩膀。
此次南海之行,直至几人离开时,都没有任何的收获。
放眼整个水宫,唯一有些可疑的,就只剩下氐人族长手中的衣角,然而衣角上并未残留凶手的气息,料子也很是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几人只好拿着从氐人族长手中找到的一块衣角,将它带回天庭,交到了天帝手上。
天帝接过衣角,听到几人费了一日的功夫,就找回来这么一块半大的衣角时,颓然的叹了一口气。
神界众人此时都在猜测南海氐人族的灭门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天庭却传来頵羝山上的几位少主从南海水宫归来的消息。
主动请缨前去南海调查的頵羝山的几位少主,在南海停留了将近一日,才回了天庭。
然而,事情的结果,却令众人咋舌,頵羝山上的这几位神仙,在同辈的神仙中,修为已算是佼佼者了,但即便是他们,也未能在南海水宫的残垣断壁中,找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此事不出一日,便在神界中闹得沸沸扬扬。
神界众人群情激奋,许多神仙认为,此次南海氐人族被灭门一案,与神界万年来的宿敌冥界,定然脱不了干系。
正当众人在听着对冥界的声讨中等着天庭将凶手缉拿归案时,天帝的一纸诏令却到了众神仙的府邸前:南海氐人一族被屠一案,因证据不足,暂停追查。天庭出面将氐人一族好生安葬,神界众人往后不得再提及议论此事。
天帝下了诏,不再追查,那此案只能不了了之。
人们对于无关切身利益的事情,总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最多是看完热闹之后,觉得这个故事实在悲惨了些,在自己好奇心得以满足之后,不痛不痒的表达一些对受害者的同情,但终究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不管此事过去与否,都不会将它放在心上。
南海的事情,没过多久,便被神界众人渐渐遗忘,而神界,在经历了这一场小小的骚乱之后,依旧恢复太平如初。
天帝下诏一月有余,其他的神仙对氐人一族的事情已经淡漠,众人也都不再谈及南海的事情,神仙们坐在一处,讲的也都是些之前从未听说过的五花八门的奇事。
这已经是卿珏第三次只身前往南海水宫了,他在水宫中转了好几圈,终于发现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
在水宫中废弃了很久的角落,一堆杂草的后面,躺着一把断柄,他记得上一次在南海水宫中,氐人族长手中的断钺,而这草丛中的断柄,便是断钺的另一半。
卿珏将它捡了起来,带回了頵羝山。
卿珩听仙娥们说,卿珏找她有重要的事情,从扶桑树上跳下来后,便一路小跑去了依云阙。
卿珩踏进依云阙时,却见一人正端坐在案前,拿着一截断柄认真的瞧着。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卿珏才抬起头来,望着站在案前的卿珩,他将手中的断柄置在了案上,说道:“你来了,这是我在南海水宫里找到的,你过来瞧瞧。”
卿珩仔细的瞅了瞅带有锈迹的钺柄,摇了摇头说道:“我瞧不出来什么端倪,不过,这长柄上锈迹斑斑,它断了也该有一段时间了,你好端端的,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它?”
卿珏点头道:“这便是当日我们在南海水宫中见到的,氐人族长手中的断钺的长柄,我在水宫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地方找到了它。”
卿珩想起了在南海水宫中瞧见的氐人族长的死状,看着案上的长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她抬眼看着卿珏,问道:“我记得氐人族长手中拿了一柄断钺,那断钺应该不是他的法器吧?”
卿珏盯着卿珩的眸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意有所指地问道:“若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你手中还拿着自己的法器,你会怎么样?”
卿珩沉吟一会后回答:“若是我手中拿着缚魂索,自然要拿它拼上一拼。”
“那若你只有一件使得不太顺手的武器,你会怎么办?”
卿珩沉思了一会,答道:“那也顾不得顺不顺手,保命要紧。”
卿珏似乎也赞同她的做法,点头道:“族长的法器并不是他手中的钺,但那柄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手中,我也不太清楚,这长柄应与那柄断钺是放在一起的,那地方虽也在水宫中,但离大殿甚远,就算当时他还重伤未死,也不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将它捡回来。”
卿珩半眯着眼睛,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我想起来一件事,在水宫时,我瞧见他胸前伤口处的衣衫有些奇怪,伤口处是凹陷的,他的致命伤应该不是背上的利剑所致,凶手应该是站在他的眼前,出手杀死他的。”
卿珏想着这几日在南海水宫中发现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阵,才说道:“凶手应该不止一个人,且他们用的法器,都不是族长背上的那柄利剑。他是受重伤而死,但周围并没有搏斗的痕迹,凶手或许一击致命。我之前离开时,曾在水宫外面设了一层结界,上次去水宫时,结界完好无损,这就证明,这两个凶手中,至少有一人与族长相识,所以他们才能顺利的进入水宫,且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杀死。”
卿珏低眉道:“南海氐人一族,世代长居于南海海底,鲜少与外界接触,而氐人族长平日里待人和善,若说要是与什么人结下仇怨,是不太可能的,那凶手杀人的目的,便只能是氐人族世代守护的混沌珠了,混沌珠原本是放在馥黎身上的,所以她的尸体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氐人一族深居南海,与外族没有过多的接触,可凶手既是与氐人一族相熟,便应该是神界中人。
还有,氐人族长手中的衣角,若是没有什么用处,他又为何要一直将他握在手中呢?
卿珩一头的雾水。
神界神仙那么多,这件事情若真的祥查起来,便如同大海捞针,并不容易。
卿珩想起之前神仙们的猜测,问道:“会不会是冥尊?”
冥尊与神界向来不对付,这个时候神界出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冥界,冥界对神界怀恨在心,且冥尊的修为高深莫测,能将氐人族长一族杀死而不留痕迹的,确有可能是她。
卿珏皱着眉道:“但若真的是冥尊所为,那便糟糕了,冥界若是得了混沌珠,过不了多久,怕是免不了要同我们恶战一场,这神界,怕是要永无宁日了。”
若凶手真的是冥尊,神界的圣物混沌珠,怕是已经落在冥界在手中了。
如今冥界手中又多了一样法宝,除了他们夺去的混沌珠,还有曾经差点置他们于死地的冥泽鉴,冥尊与北溟四圣,已经够难对付的了,再加上这些法器,若战事一起,他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可混沌钟……”卿珩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后,瞧了一眼卿珏,一副欲言又止的形状。
玉裳抱着殊钰缓步走进来时,兄妹两人的脸色俱是不佳,她笑着说道:“正好,你们都在这,我找卿珩有些事。”
卿珩有些疑惑的望着她,玉裳笑着将怀中的孩子塞给了卿珏,转身走了出去。
卿珩有些迟疑的望一眼卿珏,起身跟着玉裳出去。
玉裳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直到了后山的亭子里,她才叫人准备了些吃的端上来。
卿珩定睛一看,是昆仑山上的沙棠,她伸手拿了一个放在掌中,却没有吃。
两人在亭中坐了一会,玉裳先开了口:“我最近见你们兄妹的精神都不太好,卿珏夜里时常也睡不好,平日里也忙忙碌碌的,这件事情很棘手吧?”
卿珩没有作声。
玉裳轻声笑道:“好不容易今日得空,你陪我在这坐着说说话,也好打发些时间。”
卿珩闻言,笑了一下,点头应了。
玉裳望着卿珩很是温柔的说道:“你知道么,其实,两千年前,我们早就见过面了。”
“两千年前?那不就是……”卿珩神情复杂的望了一眼玉裳,轻声嘀咕道。
玉裳却像是知道卿珩的心思,点头答道:“没错,就是曜日,那日你们在幽冥血海时,我正好路过,听到有打斗的声音,原本我是想进去看看的,但那时接近正午了,我怕被烈焰灼伤,便在附近找了个山洞避了避。”
她端起眼前的茶盏,啜了一口,缓缓说道:“那日,我在那个山洞中待了很久,躲过了曜日的午时,最后确定外面没什么动静时才敢出来。我出来时,外面已然下起了雨,我原本打算,先使个术法飞回丹穴山去,却看见了从幽冥血海走出来的你们。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帝之前定下过规矩,任何人不得擅入幽冥血海,况且,那日是曜日,神界的神仙应都待在自己的洞府,谁还敢出来乱晃?我便有些好奇,走近了之后才看清楚,原来你们是金乌一族的,难怪敢在今日出来。
玉裳瞧一眼卿珩,继续说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卿珏,那时候他头发有些乱,衣衫上也有许多的血迹,我以为他受了极严重的伤,本来只是想帮他,走近时却看到了他怀中抱着的女子。她的脸于我来说,陌生又熟悉,那是我第一次不是通过照镜子,看到自己的容貌,我惊叹,世间竟会有跟我如此相像的女子,但我却也瞧出来,他怀中抱着的,却分明是个氐人族的女子。”
玉裳眼中有些无奈,她低眉看了一眼石桌,却又沉默了半晌。
卿珩望着玉裳,她的眸子清澈如水,但卿珩却在里面看到了往常在别处从未见过的东西,卿珩后来才知道,一个女子爱上一个人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玉裳平静的说道:“或许是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他停了下来。眼光落在我脸上的时候,他的反应与我当时看到馥黎时并无不同,我们盯着对方看了很久,或许他终于意识到我与馥黎根本不是同一人,才失望的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我此生从未在任何一个男子的脸上见到过那样的神情,温柔深情,却又充满绝望。他看着怀中的女子,周围的一切仿佛黯然失色,他眼中几乎只有她一人。我被那样的目光吸引了,我想知道他是谁,他之前都经历了什么,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我忽然之间生出许多的好奇心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跟着了魔似的,就那样一路跟着他,直到到了南海,看着他流着眼泪将馥黎的尸体交给了氐人族长,我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我的脑中突然之间闪出一个念头来:若是有一天,他也能为我这样掉一次眼泪,我也愿意舍弃我这一身的修为。”
卿珩望着玉裳,此时的她,脸上的神情很是温柔,看来,那段回忆在她记忆里,是很美好的。
玉裳继续说道:“我知道,他其实老早就发现我了,自然也清楚我跟着他走了一路。或许是没什么功夫能顾得上我,他并没有说什么,直到他到了頵羝山时,我才转身,自己回了丹穴山。自那以后,丹穴山的每一个夜里,我都会想起幽冥血海外,他望着我的眼神,辗转反侧,再不成眠。我的心,被这个只见了一面的男子,占得满满当当的,我想,我是爱上他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頵羝山的少主,扶桑大帝的幼子。这两千年里,我很想来这找他,但想起他当日看馥黎的眼神,终究没有勇气踏上頵羝山。他心中装着的,是氐人族的女子。这两千年来,他几乎不出頵羝山,偶尔出来一两次,也都去了南海水宫,我时常会在南海等着他,就只为了看他一眼。当时觉得,能远远的望着他,就已经很好了。”
卿珩侧目,这就是爱情吗?时时刻刻想着一个人,看见他的时候开心,见不到时诸多的烦恼,个中滋味,怕是非经历过不能明白。
玉裳抬眼望了一眼亭子外面,说道:“或许他知道我是谁,又或许不知道,但那都不重要。我一直在想,我初遇他时,他与馥黎也不过才认识了三日而已,而我,错过了那三日,却等了整整两千年。但所幸,我并没有白等这些年,能嫁给他,是这辈子我遇上最好的事情。”
玉裳说完,舒了一口气,脸上是将一个在心底深藏了许多年的秘密一吐为快之后,内心释然,轻松了许多的表情。
卿珩震惊,问道:“馥黎的事情,嫂子你竟知道么?”
卿珩以为,卿珏不会让玉裳知道这件事情。
玉裳笑了一笑,淡然答道:“那是自然,成亲那日,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卿珩轻声问道:“那你不介意吗?”
云中君曾说过,女人是极易妒忌的,难道玉裳知道卿珏的心中还有馥黎,不会妒忌吗?
玉裳答道:“我们虽然长着一样的脸,但终究不是同一个人,这一点,两千年前,他就很清楚。是馥黎教他学会,如何去爱,这是馥黎带给我的幸运,能让我们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我很感激她。虽然我不知道,我在他的心里,究竟能占几分的位置,也不敢奢望,他能将馥黎忘个干净,心里只装着我一人。但是,我会用这一辈子剩下的时间,让他的心里也有我。”
玉裳最后说完,露出了平静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却暗含着些许的苦涩。
卿珩感觉脸颊有些发凉,她不知道,像她这样没有情根的人,脸上肆虐的泪水究竟算怎么回事,趁玉裳没看见,忙扭过头去,抬手悄悄将眼角的泪抹去。
玉裳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子,她值得卿珏的感情,尽管这份感情,迟来了两千年,卿珩突然有些心疼玉裳,卿珏平时虽然对玉裳很好,但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和馥黎相像的缘故,但愿有一日,卿珏能将过去的一切全然放下,接受眼前的现实。
玉裳轻声说道:“自那之后,我便才懂得,神仙活的时日虽长,但这辈子终究有个尽头。那些该忘的事情,还是早些忘掉,毕竟,我们不能为过去活着。”
卿珩知道,玉裳的话,像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玉裳像是还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两人坐了许久,玉裳抬了抬头瞧了瞧渐渐阴沉的天空说道:“今日怕是又要下雨了。”
頵羝山上,时常有些阴雨天。话音刚落,周围便刮起了一阵怪风,卿珩连忙说道:“嫂子,这会子像是要变天了,頵羝山上下起雨来,可是没完没了的。”
玉裳点头答道:“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别再淋了雨。”
卿珩点头答声好。
两人急匆匆的离开后山,各自回了寝殿。
后山上果然飘起了雨,卿珩自两千年前从幽冥血海出来后,便不怎么喜欢雨天,于是加快步伐,一路跑着回了枕霞居。
衣衫头发上仍旧沾了些雨滴,她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转眼时,瞥见案上放着的锦盒,这才想起来,殊钰的满月宴前,她曾在依云阙帮着仙娥们收拾东西,拿回来个锦盒,原本是要送给辛夷的,前段时间却忘了,过去了这么久了,锦盒竟还好好的搁在自个的案上。
她想了想,走上前去将帕子放在案上,拿起锦盒,向外走去。
外面大雨磅礴,枢阳阁的门,却是掩着的。
卿珩推了门进去,辛夷果然不在。
她打算将锦盒放在案上就离开。
走近辛夷楠木架子前的桌案时,卿珩停住了脚步,桌案上乱的不像是爱干净的辛夷往日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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