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暄目光再度朝她落来,她的面上也增了半许强硬:“夜色已深,你该是休息了!”说着,眉头一皱,又道:“你如今身子不好,那些奏折若不要紧,你便不该熬夜至此!流暄,你可否顾及一下你自己!”
“我没你想象的那般孱弱!”夜流暄也眉心一皱,嗓音染了几许清冷。
凤兮脸色一变,当即自床榻上坐起,盯着他便道:“既是没那么孱弱,那你大晚上咳嗽什么啊!夜流暄,你可否不让我这么担心你?”
大抵是心生担忧亦或是微微有些怒,凤兮这话的语气委实不好。
眼见夜流暄立在原地平寂无波的望她,似是她的话对他毫无影响,凤兮脸色越发的增了几许难看,心头怒意一涌,嗓门也增了几许:“你还站着做何,此际你是不休息也得休息,你若想熬夜,那就等不咳嗽了再说!”说着,身子再度往床内侧移了几许,又是一吼:“上来!”
这话落下时,门外蓦地传来几道脚步踉跄声。
这声音委实突兀,纵然只有刹那,但也知门外的两个暗卫定是被凤兮这话惊得不浅。
遥想这天下之大,何人敢对他们主上吆喝?除了不是傻子或是疯子,就是嫌命太长。
这厢的夜流暄则是面色微僵,那两道落在凤兮面上的目光,也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微愕与惊异。
凤兮这才回神,心底的气势顿时没骨气的弱了几许。
虽不畏惧夜流暄,但他终归是身子不好之人,需得好生对待与劝慰,如今这开口便吼,其一是太过莽撞,其二便是他将她的确放纵得太过,过得竟是连对他都敢命令与大吼。
正微微忐忑时,夜流暄一言不发,却是往前一步靠近床榻,随即修长的指骨逐渐开始探上了瘦削腰身上的腰带,并在凤兮怔怔的目光了褪下了外衫。
眼见他脸色平常且自然而然的上了床,盖着他那床被褥躺好,一举一动平静清雅,连带此际平稳躺着时,气息也不曾有半点异样。
他没生气,他似是真没生气。
察觉到这点,凤兮心底释然了几许,随即拥着被褥翻转了身子,目光紧紧的望着他的侧脸,挣扎了片刻,才低道:“流暄,我方才,我方才无意吼你,你若是,若是……”
“今夜委实不该让你喝酒。”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低道:“睡吧。”
凤兮怔了一下,只道夜流暄定是以为她喝了酒才如此,但她此际,头脑并未有半点晕沉,方才那些话,也因心生恼意,才未控制住情绪。
思绪莫名的嘈杂,但却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见夜流暄已是合上了眼,侧脸轮廓被光晕包裹,透出了几许安然平静之意,她也逐渐静下心来,目光静静的望着他,待良久后,才合了眼,沉沉睡去。
待再度睁眼,凤兮依旧是被夜流暄的咳嗽惊醒。
彼时屋内的烛火依旧微微摇曳,光影黯淡。
似是怕吵着她,夜流暄正捂着嘴,极轻极轻的咳嗽,白皙的面颊也憋出了几许异常的红晕。
凤兮心底微紧,急忙起了身,并一脚越过他下了床,随即为他倒了杯茶水过来。
“流暄,先喝口茶。”她将夜流暄扶着坐起,忙将茶杯朝他嘴边递,他望她一眼,并未拒绝,反而是难得温顺的就着她递来的茶杯狂喝了几口茶,咳嗽这才稍稍缓和了几许。
凤兮眉头紧皱,将茶杯随手一放,轻轻扶着他躺下时,手指触碰着他的身子,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她依旧能清晰察觉他身子的凉寒。
“流暄,你可是冷了?”她忧心的问,说着,也未待他回话,她已是伸手将他朝床内侧推了推,随即自己上得床来,撩开他的被褥钻了进去。
“胡闹!”夜流暄脸色一变,嗓音蓦地清冷。
凤兮却是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反而是侧身朝他一扑,身子顿时扑进了他的怀里,双臂也紧紧缠在了他的腰身上。
意料之中的,夜流暄满身寒凉,那种冰凉的感觉似能凉痛人的皮肉。
凤兮心底越发的沉了几许,察觉到他似要挣扎,她将他缠得更紧,嘴里低低的道:“流暄,我知你不喜这样,但凤兮却是为你好。什么时候你身子不再这么凉寒了,什么时候凤兮就不这样……胡闹。”
夜流暄终归未再挣扎,半晌之后,才清冷悠远的道:“我不过是寒疾罢了,并未你想
象中的那般严重,你对我,无须如此。”
“对你如何,是凤兮自己的事,流暄若是不喜,尽可推开凤兮,亦或是喝斥凤兮。”说着,抬眸朝他勉强一笑:“只是不知为何,凤兮如今对你耐性甚好,流暄若不将我打死,我便管定你了。”
夜流暄神色动了几许,良久,深黑沉寂的目光再度落向了凤兮的眼,深沉的问:“当真不后悔?你该知晓,一旦真掺和进了我的命途里,你若再想逃,便逃不开了。”
凤兮脸色不变,静静的望着他:“自姚府出来,凤兮何曾真正逃开过你?强大如你,无论凤兮逃到哪儿,你都能找到不是吗?”
夜流暄眸色微动,嗓音夹杂着几许微叹:“也许日后,我便真找不到你。”
凤兮鼻头莫名一酸,默了片刻,但却是咧嘴朝他一笑,低道:“不会的。”说着,又补了句:“凤兮不会让这发生的。”
嗓音一落,她不再观察夜流暄的脸色,仅是将头朝他的脖子一埋,彻底的沉默了下去。
莫名的,一夜好眠,连半个梦都未做过。
醒来时,夜流暄极为难得的未提前起床,反而是正在她身边睡得熟。
凤兮静静的将他打量,只道这样安睡着的夜流暄,敛了清冷与漠然之气,委实是显得俊朗安谧,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贴近与清朗。
那微开的窗户有阳光撒入,明亮之中透着几许暖意。
凤兮将夜流暄盯了良久,心情也莫名大好,随即轻手轻脚的起了床,披着夜流暄的长衫打开了屋门。
出门的刹那,立在门外两侧的两个暗卫朝凤兮望来,最后都将目光停在了她身上的那件夜流暄的长衫上,两个人的神色也是出奇一致的露出惊愕之色。
“胡想什么!”凤兮心底一突,忙朝他们瞪了一眼,斥了一句,随即极快的入了隔壁的屋内,换上了自己的衣裙。
日上三竿,夜流暄才醒来。
凤兮服侍他着好长衫后,便开始为他梳洗。
梳发的时候,她依旧手法蹩脚,折腾许久,仍是将夜流暄的发髻束歪了。
然而夜流暄却不曾在意,脸色也毫无异样,最后又极为自然的用了早膳,随即便坐在了桌旁,开始看起奏折来。
凤兮不曾扰他,只是在屋中逗弄那两条红龙鱼。
眼见着两条红龙鱼在桶中游走嬉戏,似是感情极好,她笑笑,仰头便朝夜流暄望去,忍不住道:“流暄,你瞧,将你捕的那条红龙鱼与我捕捉的这条放在一起,它们有伴儿,委实玩得开心。”
夜流暄终于是抬了眸,目光朝她落来,欲言又止,最后仅道了一字:“嗯。”
凤兮愣了一下,又道:“皆道红龙鱼神奇,却不知这红龙鱼也命大,上次你捕的这条被你用内力震晕,却在水里养了一下,又是活蹦乱跳了。流暄既是这般厉害,不如有空了,我们再去河中捕几条?”
夜流暄眉头微微一皱,转了话题:“我身上的衣衫已穿了三日……”
凤兮反应过来,忙道:“是我疏忽了。我这便去成衣铺里再为你买上几件。”
嗓音一落,已是极快的出了屋子。
然而待迈步朝楼梯口行去时,凤兮心底微微复杂。
红龙鱼难寻,她邀夜流暄去捉鱼,不过是想让他出去走走,放松放松。
她也从没想过再让他捕红龙鱼的,她只是,只是见他整个上午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心生担忧而已。
待凤兮出了客栈屋门后,片刻,客栈大堂内有名暗卫上了楼,在夜流暄的门外恭敬禀报:“主上,凤姑娘与那几名东临暗卫已出客栈。”
“嗯。”屋内传来夜流暄的嗓音,仅是刹那,他嗓音再度一沉:“进来收拾东西,立即启程。”
暗卫们当即入屋,仅是被夜流暄吩咐着包裹了桌上的奏折,随即便纷纷出屋。
只是待刚要踏出屋门时,夜流暄突然顿住了脚,目光停留在脚边那只木桶,盯了几眼桶内那两条嬉戏游走的红龙鱼,最后目光一动,朝暗卫淡道:“速去准备一个木桶,带一条红龙鱼走。”
暗卫们怔了一下,却不敢耽搁,待其中一名暗卫迅速寻了一只木桶并装了些水来,夜流暄目光在那两条红龙鱼身上盯了许久,这才稍稍下手,极快的捉了其中一条,放入了暗卫手中的木桶。
“走!”待一切完好,他再度命令了一句,随即领着暗卫们迅
速下楼。
这时,客栈外已有暗卫备好了车马,待将夜流暄送上马车后,一行人便策马驾车飞驰。
马车颠簸,飞驰的方向并非是街上立着成衣铺的方向,而是反向而行,直往河边码头。
车内,夜流暄静靠着车壁而坐,脸色沉寂,满身平静,然而他那眸底深处,却极为难得的交织着复杂与挣扎,只是不多时,他眸中所有神色,全数化为了一道道怅惘。
正这时,一道道牛叫声由远及近的响彻而来,期间还伴随着一个微微苍老且带着几许得意的嗓音:“你们且坐稳,老朽这牛儿啊,可精得很,是名扬村里的千里驹啊。你别瞧他墩肥,只要一枚绣花针扎紧他屁股里,这世上没一匹马儿能跑过它!”
“世上所有疯牛皆是如此!”一个刻板的嗓音响起,微微带着几分紧然。
“老朽这牛怎么疯了?不就是一枚绣花针扎入它屁股里的吗?”
“你别说了,驾好牛车。”说着,嗓音顿时急促:“小心前面!”
仅是刹那,牛再度开始吼叫,夜流暄马车周围暗卫惊呼,坐下马蹄也骤然一乱。
纷繁凌乱间,夜流暄所坐的马车也猛的一停,使得他触不及防的朝马车前方摔去,幸得手指极为迅速的抓住了车棱,定得整个人都摔出车去!
待稳住身形,夜流暄脸色极差,也因方才的猝停,身子微微有些不适,脸色也稍稍泛白。
正这时,车外暗卫们却无半分动静了,只是有牛车与老头从容的喝斥牛的声音响起,仅是片刻,牛车似乎也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夜流暄皱了眉,冷冽出声。
车外暗卫半晌不曾搭话,待他正欲再问,车外扬来了一道笑盈盈的嗓音:“好巧。流暄是坐车出来逛逛的吗?正巧,凤兮方才出来为你买成衣,见着牛车稀奇,便领着暗卫坐了一回,没想到竟会碰上流暄,呵,巧,当真是巧。”
语气缓和,笑意在话语中流转,似是觉察不出说话之人有半分不悦与诧异。
夜流暄心底微沉,待稍稍撩开车帘,果然瞧见了一张淡笑盈盈的熟悉面庞,只是此际她虽笑着,然而那眸底深处,却是平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却不曾拆穿。
“呀,流暄的脸色似乎不好。可是在马车里闷着了?”正这时,凤兮煞有介事的朝夜流暄问了一句,随即便快步上前,将他从马车里拉了下来。
随即也不待他说话,已是将手中新买的外衫朝他身上一裹,而后笑盈盈的望他:“在马车里闷着委实不好,如今这位老伯的牛车委实威风,流暄也来坐坐!”
嗓音一落,依旧是不待他反应,连推带搡的将夜流暄推至牛车上坐好。
他本就生得好看,加之一身白衣翩跹,俊美惊心,像极了天上的下来的谪仙,只是他身下的牛车却是土里土气,木板也黑腻,与他清雅翩跹之气有着天壤之别。
眼见这副不伦不类的场面,夜流暄的暗卫们纷纷下了马,呆站在马边,目光垂落在地面,两眼放着空,纷纷极为识相的装作了木头。
若是寻常见得这般对他们家主上大逆不道之人,别说他们会动手,就连主上,怕也要将那人斩杀当场,只是如今自家主上都不曾怒,姿态放低,顺从得令他们这些人震惊呆愣,如此一来,他们这些暗卫,自然不可再冒然出头。
彼时,街道周围也聚集了许多人,议论声纷繁嘈杂,指点之意也尽显。
凤兮全然未将周围之人放于眼里,反而是将目光朝赶牛车的老头一扫,笑道:“有劳老伯再驾着牛车行至那洪阳客栈。”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补了句:“驾慢点。”
老头倒也爽快,当即应声,随即驾着牛车调转了头,缓缓往前。
淡黄的阳光里,凤兮缓步跟在牛车边,身后是一堆暗卫还有车马,这蜿蜒绵长的阵状,委实惊人了些。
夜流暄静坐在牛车上,身姿依旧清越,依旧给人一种瞩目的俊美与风华,仿佛他身下坐着的,并非是牛车,而是华丽至极的宫中步撵,金光盈盈。
他也不曾反抗,面上更无半分不悦,仅是脸色淡漠,神色沉寂,整个人透着几许难以言道的平寂。
这时,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凤兮皱了眉,长指一伸,边走边为夜流暄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夜流暄深黑的目光朝她落来:“消气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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