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回家

  丁大山被抓的时候,正是改选会召开的头一天。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游杰让肖斯言去了宁海的马鞍看守所,把顾峰放了出来。

  相比这一次的释放,顾峰没有了上一次的趾高气扬,在这里受的种种折磨,已经让顾峰整个儿变了一个人,他已经失去所有斗志,只想要回家。

  回家,没有折磨只有安全的家。

  所以当看守他的一名看卫对他说:“你可以回去了。”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好象怕错过那一瞬间就会错掉一切那般急切,快步走了出来。

  可是当他走出来后,却发现自己无处可以可去。他自从莫名的政坛遇险,又莫名地释放。正应了一句古话:“人生如一泓山间清潭,有玄虚也有盈满,一年四季中,总保持平衡。”人生这条道路,总是充满了变幻。

  他感觉到压抑,却又不知如何解决。他只有走,一直走,走得更远一些,来到一片悬崖之上。这时他才发现,他竟又走到了上一次来过的海边。

  离海岸还远,天空没有风,海面风平浪静,顾峰直觉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纸味。他寻着香雾看去,只见在一块稍为耸立的礁石旁,立着一座小石庙。上次他也来过这里。也看到那座小庙,但是后来因为遇到了一位美女,打消了他的念头。

  他一直是个无神论者,可是这一次他却走进小庙里,见里面香火袅袅燃烧,看得出祭拜的人并不走远。香案上整齐地摆放着香纸,这是小庙管理者为香客们准备的,祭拜者可以随便取用,只需往香案旁的功德箱中丢入多少不等的香火钱。

  顾峰喜欢闻淡淡的香火味,虽然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可是对神秘的宗教仪式怀有一种特别的敬意,但他仅是欣赏祭神者的虔诚态度,欣赏带着幽静的远古气息的宗教文化。

  他是个无神论者,神与仪式是隔离的。

  但是这一时刻,如果可以,他想让某位神仙把他收了去。现在这样的他,实在无法再去面对世间的种种。

  “你为什么又来了这里?”一个女声随着海风飘了过来,那一瞬间,顾峰甚至以为是上苍听见了自己心灵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子。

  顾峰看过很多女人,或者说看过很多漂亮的女人,她们无一不以自己的美丽为骄傲,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傲人的气息,包括水幕怜。那种气息让他惶恐,在这会儿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但这个说话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她穿一条白丝的长袍,一张脸没有一点点化妆,长发自中分开,瀑布般地撒在肩上。象从天而降的仙子,微笑着对自己说。那么恬淡,那么平易近人,那么让人觉得安心。

  安心,对于现在的顾峰来讲,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她有一头很美的头发,顾峰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头发。

  她一点化妆都没有。没有穿胸罩。没有做作。

  她看上去象一朵莲花,然而她的眼睛,带点邪气,又不太象一朵莲花了,该怎么形容她呢?顾峰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想不出任何一句适当的字句。

  他看牢她。

  隔了那么远,顾峰牢牢地看着她。

  她那件白色的丝袍被风吹得贴着她的身体,她不是那种大胸脯的女子,但是顾峰从没有见过比她更性感的女孩子。她是那么美,她那种神态,那种茫然的神态。下午的斜阳打在她身后,令她整个轮廓起了一条金边。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美女骄笑着,恬静的脸上现出调皮的神态。象是突然的一激灵,她她她,她是上次在海边巧遇的那个女子。

  “怎么,难道我的脸上写了字吗?让你一直盯着不放。”那女子骄笑连连,轻轻嗔问。让顾峰一下子就不好意思起来。是啊,怎么可以一直盯着人家,失了礼仪。

  象是为了掩饰尴尬,顾峰轻笑一声,问道:“你是从内地来的吗?”

  “为什么这样问?”

  “只有内地到深圳来的有闲游客,才会独自一个人到海边来散步,你看看,在宁海这座城市里,哪一个不是行色匆匆,忙着赚钱,内地来的下海一段时间以后,也很快被这种海流袭卷的,谁都逃不掉金钱这大潮。”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等你以后呆久一点,就会觉得了。”

  那个爱笑的女子,竟然又大笑了起来,她问:“那么你呢,为什么会来到海边,那就是宁海的有闲阶层喽,功成名就,可以悠闲地享受生活。”

  “我?”顾峰听到这话,猛地一楞。自己这个时候,哪里称得上是有闲有钱一族,不如说是败家犬来得合适。他苦笑一声:“愿意自己有钱又有闲,那么就不用这般发愁了。”

  听到顾峰的话,女人格格笑起来。她笑的时候,眼睛里射出一道电光,把顾峰的心电了一下,顾峰一下愣住了,心想,眼前这个身材娇好的女人,虽然算不得漂亮,但是她的眼睛里藏着有一道弧,稍不经意间,这种弧光会像电一样击中男人的心脏,因此,拥了这种电光的女人也可以称为狐迷,或者狐狸。女人们则因为她们对于男人的魅力而心怀妒意,称她们为狐狸精。这种女人很容易俘获男人的,并使男人轻易为她们勇敢献身。据说,三国时的美人中,貂婵就拥有这样的电眼,所有每一个被她弧光击中的男人,无一不拜倒在她

  的石榴裙下,成为她的俘虏。当然,另一种说法是,貂又比狐更聪明伶俐一些,因此貂婵方能经史留名呢。

  在顾峰欣赏的女人中,程琳充满诗意的,令人充满了想象;徐雅文像小家碧玉,清新可人;水幕怜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女人,郑雨则充满了女性的温暖。眼前这位女人,电眼里有一种勾魂的东西,有一把燃烧的火焰,会令男人血管愤张,为她去冲锋为她去拼命。大凡娶到这种女人的男人,也许女人并不漂亮,但她能够令男人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为她,为家而拼命。

  “你又笑什么?”突然地,顾峰觉得有一丝恼火,他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让她好笑了,但是那女人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差点跳了起来。

  那女人抹掉眼角的泪花,说:“我是准备来跳海的。”

  顾峰吃了一惊。仅这一句话,这种女人足以让男人把整个身心都围着她转动了。女人赶紧安慰他道:“别担心,我要跳海,也不要你面前跳,我不会让你上演英雄救美的故事,让我们在道德榜上扬一回名的,我不是演员不是明星,没有上演绯闻的意识和动机。”

  顾峰呵呵一笑,悬着的心仍然没有放下来。

  她转过身,伸出保养得很好的玉臂指着石庙:“道庙为什么建在这悬崖边上吗?”

  顾峰摇了摇头。

  相传渔民出海以后,渔民的妻子往往就来到这悬崖上,一边眺望茫茫大海中的丈夫,一边烧香为他们祈祷,如果丈夫始终没有回来,她们之中有些人,就会从这悬崖头纵身跳进大海,追随他们的丈夫到海底的另一个世界过幸福生活。

  真是惊世骇俗的风俗,顾峰说:“莫非你也相信在海底里,有一个叫龙宫的世界?”

  女人被顾峰逗乐了,媚眼又电了他一下,顾峰怦然心动,幸而他早已身心沉重,如果还是身轻如燕的青年,他的心儿大概要被眼前的女人电飞了。

  “女人舍身一般为情所困,男人舍身一般为事业所困。”

  女人精辟的话让顾峰又是骤然一惊,不由得多看了女人几眼。女人伸出手来,我叫云。顾峰握着女人柔和而温暖的手,仿佛找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笑着说,女人是云的话,男人就是石头了。

  女人莞尔而笑,低头选择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指着旁边说,能坐下聊聊天吗?

  顾峰顺从地坐下。这个自称为云的女人抱膝仰头看了一眼天,本来想选择结束生命,结果在这里找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形式。

  什么形式?

  生与死其实是相通的,想一想啊,死了的话,把尸体埋进土里,或者掉进大海葬身鱼腹,不同样受到压迫,让人透不过气来吗?而内心所受到的压力,只要想开了想通了,还不至于让人透不过气来。

  对,心灵只是个体的感受性问题,调整一下心态就没什么事了。

  云幽幽叹了口气,想起来是这么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云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个阿拉拍魔瓶的魔鬼故事,魔鬼说了几种假设,我呢,也在想,要是这些天能够遇上一个男人,我就把我的故事说给他听,和他做一生一世的朋友。

  云说这话时,脸忽地红了,问顾峰:“我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强人所难?”

  顾峰微微一笑,不置任何评说。

  在这个浮躁的人世间,能够静听他人故事的人不多了,而能够有人听自己的故事,则是一种福份。说到这里,女人用明媚的双目看着顾峰,可以称之为缘吗?

  顾峰心想,这女人是一个情种呢,她的故事无非也就是情的故事,但在这无所事事的时候,暂且听一听她的故事也无妨。

  十八岁那年我高考落榜后,和一帮街头混混在街上风一样荡过来,风一样荡过去,十八岁的女生还只考虑人生,对婚姻没有更多的考虑,因为我从小被公认为镇上的小美人,父母亲对我们疯来疯去不放心,担心我出事后身价贬值,不如在黄花女郎时出手,还能卖一个好价钱,于是给我张罗对象。人家介绍对象是打灯笼地挑,越挑越好,给我介绍的对象是,每介绍一个对象,我的身价就落水一分,越挑越落水。原来有人暗地里说长相狐媚,像貂婵那样妖,缺少旺夫相。在我们那种小镇,一旦有某种流言蜚语就会传得满天飞,你可以想象全家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正在全家人绝望的时候,他出现了,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他比我大十岁,新婚不到三年就死了妻子,当他派人上门说亲时,还真有一点英雄救美的味道。如果是一开始他就上门求婚,我的父母一定会把他一阵乱棒打出去,他出现恰是时机,因为父母亲已经对我失去了希望,就像一件宝贝东西被人说来道去,变成一文不值、急于脱手。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没有想法,我是一个对生活缺乏规划的人,只是想,与其让父母觉得痛苦,倒不是逃出这个家门耳根清静,女人终就是要嫁人的,嫁给谁都是嫁也就抱着放任自流的。

  从父母同意这门婚事到结婚,中间只用了十天时间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准备,就是准备了几桌酒席,因为丈夫的前任妻子留有现成的东西,我只身进去填补了丈夫的一个空洞而已,我是这种感觉,或许因为这种感觉,我一直没有任何感觉,包括从女孩到做女人的那一个过程,但我没有感觉并没有妨碍丈夫的感觉和兴致,他把我视为上天赐给他的珍贵礼物,誓要让我

  们好日子,要一起出人头地。他对我非常用心,捧在手里怕融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果然,自从娶了我以后,丈夫一路官运亨通,由一个小小的警员一路升到县公安局长。丈夫也通过关系,把我安排在财政局。丈夫的好运让小镇里的那些人眼红不已,据说有些错过了我的人,还和当初说我不旺夫的人翻了脸。直到调进市局当了一名处长后,丈夫的官运方才停止下来,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背叛了他?云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顾峰一眼,女人的外遇是不是会给丈夫带来霉运?

  顾峰摇了摇头。

  云说,那个人给了我做女人的全部快乐,回想起来,感觉和丈夫所过的时光都是白白的浪费了。

  后来怎么样?

  所有外遇故事的结局都大致相同,或者离婚,或者守着一个死亡的婚姻,那个人原来只是把我当成玩物,当他玩腻了我以后,潇洒地走了,可是我却回不到原来的婚姻中,我提出了离婚。

  你丈夫他同意了吗?

  没有,他死活不愿意离,他说,你在外面干些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但你必须回到这个家中,其实,我知道,他是害怕失败,失败对男人的打击比女人更大,换一句话说,男人刚强,不能承受太大的打击,女人柔性可弯曲,可以承担更大的压力。

  这话触动了顾峰的心思,害怕失败,或者不愿意面对失败,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说云看出了他的想法,我并不是说你,或许你也经历着同样的事情,你才逃到这大海边上,但逃避有时候能够看到另一片天地的,比如这大海,我们平时没有闲心停下来看,当我们逃避失败时,我们有了足够的闲心和他对话,另一种可能是,我们逃到海的那一边,可能会有一个新的天地,而抱守残缺的结果是,令两人都感到窒息,每天面对着冰冷的面孔,面对着死亡的婚姻,我,曾经想一度放弃自己的生命,安安静静地钻进大海的怀里。

  你可以做做他的工作,让他同意离婚的,他当初是那么通情达理的人。

  不,不会,云痛苦地摇了摇头,他害怕失败,害怕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男人,或者女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其实是为面子而活,但为了面子,却损失了自己轻松愉快的生活,损失了一个自由的心灵。

  对啊,顾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己逃避人群,不就是因为怕别人说自己的失败,用异样的目光来看待吗?他问云,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继续想办法做他的工作啊,这就像当初结婚,建立一个和睦的家庭是为两个人的幸福着想,埋葬掉一桩死亡的婚姻,同样是在拯救两颗落在陷阱中的灵魂,让他们重新获得呼吸自由空气的空间和机会。

  顾峰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心想,自己也该从失败阴影中解脱出来了。

  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个老掉牙的悲情故事吧。

  顾峰嘿嘿一笑,每一次微笑,都是新感觉,每一个故事,都包含着深刻的人生经验。

  云用美丽的大眼睛盯了他一眼,你倒挺会哄人开心的。

  顾峰被她盯得耳热:“谢谢你能够拿自己的故事来和我分享。”

  云看了看天色,站起身理了理漂亮的秀,说:“天色不早了,走吧,以后在深圳遇到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记得有一个姐姐哦。”

  “好的。”顾峰说,握着她伸过来的暖玉般的手,心里有一种别样的亲切。

  转身走出几步,云回过头说:“以后别再到庙里来烧香了,记住一点,人在满怀希望的时候才烧高香,人在极度失望,甚至万念俱灰,自己就是自己的神,此时此刻,唯有自己能够拯救自己。”

  别了美女云,顾峰开始往回走。此时的他,又充满了斗志。连个女人都知道,自己就是自己的神上,要指望自己去拯救自己,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去逃避。

  此时的水幕怜,也收到了释放顾峰的消息。当然她是从梅尚方那边得到的消息。当她亲自驾车去马鞍看守所的的时候,却发现顾峰早就离开了。而且不知去向。

  她打了个电话给他,却发现怎么也打不通。这才想起,一直关在看守所的顾峰早就没有带手机的习惯。当然她更想不到,此时的顾峰恨不能抛切所有一切,只求换自身安宁。

  没有办法,她又驾车去了顾家。为她开门的是顾文。

  顾文听说顾峰被放了出来,却不知去向,心里非常着急,自己的弟弟他清楚得很,虽然不是出生在富贵之家,但是从小却深受家人爱护,朋友喜欢,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磨难,怕只怕心理上受到了打击。

  一想到这里,他拔腿就往外面跑。水幕怜眼见他面色变了又变,全然没有以往的客气,也马上想到了那一层。于是跟着开车出去:“大哥,我陪你一起去找。”

  正当他们慌了神的时候,顾峰回来了,他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的小祖宗,你可是回来了。”顾文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一把上前拉住顾峰的手:“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这好不容易洗清冤屈了,不回家告诉我们,在外面乱跑什么呢”

  “没事,我就是在外面随便走走。”

  他把目光投向水幕怜,那里有抱歉有感激有爱意,就那样一对视,水幕怜已经接收到了全部的情意。

  什么都不用说了。

  人在,情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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