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回忆篇二:此恨绵绵草木长

  离上次青歌来告诉她关于“睚眦”的消息已经过去三载有余,坊间已经流传起留尊皇帝大限将至的流言来。

  要说流言么,其实也算不上是流言,这已经是王宫里所有人都知根知底的事了,皇帝已经到了用游方道士的偏方来苟延残喘的地步。

  只要老皇帝一死,皇位立马就会传到南宫锗晏的头上,让南宫锗晏这么顺风顺水地当皇帝可不是她苏酉想要看到的结果。前一年太子妃顺利诞下一子,她却在太子妃安胎期间成功争来了南宫锗晏的宠爱。

  男人说到底是不可能是一心一意的,尤其是在她这张脸之下。

  她得宠到了什么地步呢?

  太子妃生产当日,他都没有去瞧一眼,哪怕是女子产后,身子最虚弱的那一两个月里,也都是吩咐宫人好好照料。

  太子妃倒也不恼,兴许是已经得了太子的嫡子,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在一个雨天里,南宫锗晏歇在她房里,她早早梳妆了来倚在门口看那雨落成珠帘的样子。

  听说无华国现如今的王后是太子暗卫“睚眦”中的一员,而那无华君主姜悖沉迷女色置子民于水火不顾,已经掀起民愤。

  她不敢想这些天灾人祸之中南宫锗晏到底插手了多少,她已经亲身经历过的悲剧又在多少人家重复上演。

  前些日子倒是有个年轻人在宫门口嚷嚷着要见南宫锗晏的,南宫锗晏在她制作的微量毒粉下变得比以前更加狂躁易怒,一听有人要嚷嚷着要见他,就叫护卫来把那年轻人提了进来二话不说先打了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了才停手来问他来做什么。

  那年轻人被打得怕了,哆哆嗦嗦地说是来找陆妍的。

  南宫锗晏这才掀开了眼皮来,将那些护卫都撤了下去,向他问道:“哪个陆妍?”

  他道:“五年前,被你抓去后就杳无音信的陆妍。”

  南宫锗晏若有所思道:“你就是陆妍一直资助的小陆,全名是叫陆虚的?”

  见年轻人不回话,他站了起来,把年轻人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道:“手下以为你是来闹事的,故而下手重了些,既然你是来找陆妍的,你的妍姐姐现在是为我们整个留尊国效力的大功臣,我自然也是不会亏待你的。

  看你这样子还是个书生吧,我给你在京中安排一间房屋,你且放心,你姐姐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说罢便命人将那年轻人架了出去。她留了个心眼,支了身边一个小丫鬟去套那个年轻人的话。

  听说那年轻人被扔进房子里后就开始酗酒,从丫鬟传过来的口信中,她得知这年轻人口中的刘妍与他都是自幼父母双亡的孤儿,二人在一个穷村子里相依为命,前些年南宫锗晏派人到处抓年纪不大的孤儿来做暗卫,原是想抓他的,陆妍挺身而出说陆虚身子不行,恐怕会死在训练场上,她身子好,能经受住,故而就把小陆妍抓了来。

  这些年陆虚在书苑读书的费用都是刘妍出了各个任务拿命换来的,如今他已到嫁娶的年纪,且上次乡试得了第一。

  他已经好几个春秋没有见到妍姐姐了,他想见见她,他很想她。

  丫鬟传完了话,她也剥完了手上最后一粒瓜子,便下令在陆虚身边安排了一个眼线。

  时世动荡,很快便传来了无华的京武侯发动宫变,趁机夺位的消息。听说宫变当日,当京武侯领兵攻入无华王宫时,王宫里的宫人早就跑完了,侍卫也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后便开了大门。

  当那些士兵踹开姜悖寝宫的门时,这才发现那姜悖穿了一身齐整的冕服,与他的王后一同躺在床上,二人早已失去了气息。

  根据王后脖子上的手指印可以得出,他这王后应该是被姜悖活活掐死的。

  那京武侯顺利坐上了王位,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南宫锗晏的耳朵里。王后刘妍死了,但刘夫人跟刘家可还没死。

  他立马下令,让刘夫人带着那十万精兵,一举攻入王宫,趁京武侯毫无防备的睡梦之际,一夜之内攻下了整个无华国。

  南宫锗晏伸入无华国的势力蛰伏了这么多年,布下的计划终于大获成功。

  她撑了把伞走了出去,看着房檐下被雨水打落一地的残花露出了笑来。不一会儿,便有个丫鬟提着裙子跑了过来,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她看着气喘吁吁的宫女道:“你当心些,殿下还在睡呢,你有什么事,细细说来!”

  那丫鬟道:“娘娘请您过去呢!”

  她会意,跟着丫鬟一路走到了太子妃的寝宫。

  太子妃正在一针一线地给太孙肚兜上绣花,听见声音后抬起头来瞟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绣花道:“来了?”

  她向太子妃行了个礼后问道:“不知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太子妃抬起小指来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坐下说罢。”

  她放下了绣绷子,看了看苏酉身后的宫女们,丫鬟们立马会意,退出了房去,房中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她转过身来看着苏酉道:“钰柔妹妹,无华国没了,你有听说?”

  苏酉略一思忖,叹道:“哪能不知呢?只是我终究已嫁做人妇,故国再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了。”

  太子妃抿唇笑了笑,像是十分欣赏她的表演,说道:“妹妹,你已经跟了殿下这么久了,我不信你看不出这都是太子殿下干的。”

  苏酉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她讪讪地回道:“姐姐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听来?可莫要毁了殿下清誉!”

  太子妃看着她叹了口气,又拿起针线来,低眉道:“我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在这里做戏给我瞧,不过我跟了他那么多年,到底是比你更清楚他的,清誉?他才不会在乎清誉。那个位置注定是他的,其他几个王爷都是废人,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他。”

  苏酉一噎,这实在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才接的上话,只得皱了皱秀眉,道:“姐姐你何必…”

  太子妃一针一线地绣着花样,一边对她道:“我不管你是因何目的从我手中抢走他,看在你并没在我怀孕跟坐月子时算计我的份上,我暂且先叫你一声妹妹。

  妹妹,你抢走他的法子虽然老土,却确实有效,不过呢,我已经有了子嗣,并不在乎他的心里装的是你,还是哪枝路边的野花。

  叫你来只是告诉你,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别打我孩儿的主意,我不会拦你,若你真敢动心思到我儿子身上,我家的势力也不是吃素的,你一个落魄的亡国公主,若是想搞什么花样,也得替你自己想一想后路,不然你后半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都还是能做到的。”

  苏酉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太子妃一脸严肃的样子,连忙用手捂住嘴笑了几声,对着太子妃道:“姐姐说笑了,我哪敢耍什么花样呢?我这心里呀,只有一个太子殿下,我所求的,也不过是南宫锗晏一人而已。”

  太子妃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得,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绣错的一针,将那一针挑了出来,重新绣了进去,对她道:“殿下既然爱歇在你那里,你好生照看着殿下便是。”

  苏酉站了起来,想着太子妃福了福身,道:“妹妹自然不敢怠慢太子殿下,既然姐姐无其他事,那妹妹便回宫了,算着时辰,殿下也该醒了呢!”

  “你去吧。”

  太子妃并不回头看她,她便行了个礼后,从宫女手中取了自己的伞来,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纵使南宫锗晏千叮嘱万嘱咐,不能让陆离知道陆妍已经死了的消息,若是陆离愿意按着他的步子来,以后会是朝中的一枚得力干将。

  不过苏酉哪能如他的意,立马叫盯着陆离的眼线把消息告诉了他。

  彼时陆离还在画陆妍的丹青,一听这话,哪儿还能坐得住,立马就上来叫着要南宫锗晏给他一个说法,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

  南宫锗晏还沉浸在拿下无华国的喜悦之中,一听他来了,自然是避而不见。

  被拒了几番之后,他拿出了自己的佩剑,在夜深时踹开了寝宫的房门,将南宫锗晏从被窝里抓了起来,将锋利的剑刃比在了他的脖子上,红着眼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她死了,你还活着?凭什么你能高枕无忧地,她却要在地府受苦?”

  南宫锗晏颤抖着对着床上的苏酉大叫道:“快!快去叫护卫!”

  苏酉披了件长袍子从床上滚了下来,见陆离像看不见她似的,一直逼问着南宫锗晏;“你说啊!凭什么你能活着!”

  她立马推开了门,南宫锗晏可不能死在陆离手上,他只能死在她的手上!

  她大叫道:“快来人啊!有刺客!”

  护卫立马赶了过来,将陆离点了穴后,把他的剑小心翼翼地拔了出来,南宫锗晏这才成功脱身。

  南宫锗晏整理了一下衣服后,对护卫道:“把他给我关入大牢!”

  随即拉过了她的手臂,叹道:“可惜了,这下不能为我所用了。”

  她连忙安慰道:“殿下,留尊人才济济,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不如找其他的来,一个还没过会试的书生,又这么感情用事,能堪什么大用呢?”

  南宫锗晏道:“我终究还是爱才之人,我看过他写的文章,若是参加了会试殿试,那是必定是状元,可惜了,唉。”

  她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来,递给了他道:“喝杯茶压压惊吧。”

  他接过茶水来抿了一口,茶香扑鼻,茶味醇厚回甘,他道:“这茶水味道怎么跟之前的不一样?”

  她接了茶水来自己喝了一口道:“殿下是吓糊涂了?味道是一样的呀。”

  南宫锗晏见她喝下了一大口也没反应,故而放下了疑心来,揽着她的腰道:“兴许是我吓糊涂了吧。”

  仅仅过了三日,皇宫中便有消息传来,老皇帝驾崩了。

  整个太子府得到消息后立马全都换上了白衣,苏酉纵使再受南宫锗晏的宠爱,南宫锗晏的母后看不上她,便只准了南宫锗晏跟太子妃,皇太孙一道入宫听遗诏。

  苏酉听闻消息后,在房内亲手替南宫锗晏换上了孝服后,挤出两颗眼泪来,对着他道:“若是能与殿下同去就好了!”

  南宫锗晏抱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道:“要不了多久,你就在这儿乖乖等我回来,可好?”

  苏酉咬着唇抱紧了他,低声泣道:“殿下,可否在临行前,赐臣妾一吻呢?”

  南宫锗晏低声笑了笑,道:“爱妃的请求,我又怎么能忍心推辞呢?”

  他扶着苏酉的头,向着她那已经被咬的殷红的嘴唇吻去。

  苏酉将自己口中的血涂满了他的舌尖,最后向他的下唇咬去。

  他吃痛将她推开,皱眉道:“你做什么?”

  苏酉满嘴都是鲜血,她向着他扑来,紧紧地抱着他笑着问道道:“呵呵呵!南宫锗晏,你可还记得你我的誓言?”

  南宫锗晏一头雾水,看着身上这平日里娇俏温婉的美人如今突然换了一副样子,他惊道:“爱妃,你着魔了!”

  苏酉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嘴里说道:“‘虽生非同衾,但要死同一穴’,这可是你说的,你不会忘了吧?”

  他的舌尖渐渐肿胀麻木起来,连带着咽喉也有了窒息的感觉,他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虽生非同衾,但要死同一穴,他只对苏酉说过,可是苏酉不是已经死了吗?

  苏酉的脸可不是这样,她是怎么得到无华沉香帝姬的身份的?

  他看着她,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感到自己的四肢慢慢失去知觉,脑子也越来越混沌。

  她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睡吧,我的夫君。”

  她的脸色也变得青紫起来。

  她咬破了嘴里的毒药,就等着与他体内积攒依旧的毒相呼应呢。

  她笑出了声来,再没力气支撑着她站着。

  她跌进了南宫锗晏的怀里,微笑着闭上了眼。

  她爱他,爱到不能没有他。黄泉路上多冷啊,她最怕冷最怕寂寞了。

  所以,还是让他来一起陪她走吧。

  二人的尸体腐化得过快,以至于当太子妃遣人来叫人的时候,屋子里紧紧抱着的尸体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这凶手是谁实在太过显而易见,太子妃赶了过来,蒙住了儿子的眼后,下令将二人的尸体合葬在同一棺椁内,为防尸毒外泄,还特意将棺椁作了好几层加固密封。

  太子就位前夕便遭此劫难,让刚失去了丈夫的皇后又失去了儿子,一来二去生生将两鬓斑白的皇后逼疯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好在太子妃早已诞下嫡子,按照例律,皇位顺给了太子妃的儿子,年纪不过一岁余的南宫祺,太子妃直接升为太后,辅佐小皇帝料理国事。

  爱?

  既然他们两人已经爱得那么轰轰烈烈,她又怎能忍心将二人分开呢?

  她着上了华贵的袍子,顺手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簪在了头上。

  人的这一生这么漫长,而她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