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回忆篇三:愿君如同梁上燕

  今年的花草比往年开得更盛,兴许是无人打理的缘故,大片的开着星星点点小花的杂草已经将路掩盖得差不多了。

  邬秂割了一些可以做药的草来,见天色已晚,便背起了背篓朝着村子里的医馆走去。

  说是医馆,其实只不过是个简陋的茅草房罢了。

  邬秂自认识得些药,腿脚又灵活,便留在了这小小的医馆里当跑腿的。

  现下无华国大厦将倾,多地有能力的身体还康健的都聚集起来吹号起义了,而他们所处的这些疫病严重的地方,他们都是绕着走,除了好心的人会扛一两袋米面来放在村口,他们的能支撑剩下的人活下去的资源也见底了。

  这个医馆是乡里的几个秀才准备去县里赶考时,路过发现村里的人实在病的严重,便动了恻隐之心,当即放弃了赶考的念头,在村里一间破房里收拾了来作了医馆,几人凭借着自己所看的医书以及用人脉请来了家乡的大夫来教了他们一段时日,他们才勉勉强强把这医馆开了起来。

  医馆是免费施医施药,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村民们能在干活时候看到的一些能用的药材都送到医馆来,村里人家里大大小小都有一两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听闻竟还有这样的好事自然也是愿意的。

  当邬秂本着修行的念头路过这里,看到村民都围着这一间破落的茅草房时,才从村民口中听说了这事,他当下便决定留下来帮忙。

  疫病已经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留在村里还没染上疫病的村民大多都是腿脚不灵便的,他揽下了寻药的活,每日天不亮便上山,日落西山时才背着满满一箩筐的草药回医馆。

  开医馆的那几个秀才中有两位在从村民家里回医馆的路上也染上了疫病,他们到底还是不如终日干活的村民身子精壮,扛不住疫病很快便走了,于是现如今的医馆也只得靠着剩下两人,以及他跟花妖夭夭继续维持着。

  两个秀才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现如今也两鬓斑白,日夜研读医书以及整合已经死去的村民的症状,俨然一副四五十岁的样子。他放下了背篓,看着医馆里满地的村民叹了口气。

  “邬秂!”

  清脆的女声响起,他转过头去,夭夭拿着一封信朝着这边走来。

  “怎么了?”

  他接过信来,拆开来看了看,夭夭将他的背篓提进了医馆,对他道:“刚刚村口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我问他做什么,他就说是来找你的,说是你爹给你写了一封信,希望你回去看他。”

  京武侯率兵攻入王宫,坐上了王位,他这个手握重兵的将军父亲自然成为了新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父亲为了保全全家性命,自愿上交兵权,领着一家老小到了庄上。

  经此变故,他想起了在外多年的儿子。

  邬秂将信收了起来,走进医馆里研磨起药来。

  “你不回去看看么?”

  夭夭将后院晒好的药拿了进来,一一归类了便到了他旁边来看着他。

  他将药磨好了倒进了锅中,回道:“手上这么忙,哪里抽得出空来回去?”

  夭夭看着他道:“你能做的我都能做,你回去看你爹吧,你的事由我来,总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么!”

  他将锅放在炉子上后,烧火的手顿了顿,道:“你做事马马虎虎的,哪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呢?”

  夭夭反驳道:“我哪有!大不了,不会我我找苏李两位大夫教我便是,哪有那么困难了?”

  邬秂见火势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看着她道:“我不回去。”

  随后便将已经煮好的药倒入了碗中,向着躺在地上的村民走去。夭夭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道:“就算是已经出了家,也没有不管爹娘的道理啊…”

  过了几日后,那来送信的小伙子来的更勤了,夭夭觉得奇怪,便问了他:“将军的庄子难道不是离这里很远么?这些信该不会是你写来唬人的吧?”

  那小伙子连忙摇头道:“我哪敢冒充我家大人呢?实在是大人思子心切,便带着夫人跟小少爷小姐来了附近的村子,这下离得不远了,一日便可来回,道爷这下应该不会为难了吧?”

  当她把这话转达给邬秂后,邬秂只以腾不开身的理由拒绝了去看望父母。

  看在邬秂态度坚决劝也劝不动,她只得把原话回给了小伙计。

  小伙子转达了邬秂的意思后,邬秂倒是清净了一段日子。

  等到小伙计再来时,却已经是披麻戴孝,在村口哭喊道:“道爷!求求你回去看看吧!您的母亲,夫人她!已经没了啊!”

  小伙子嚎得太过伤心,没一会儿便哭晕了过去。

  连路过的村民见了也不忍,连忙劝他道:“你快回去吧!”

  他停下了磨药的手向着门外看去,夭夭从他手中接过了活来对他道:“你去吧,医馆还有我呢!”

  他犹豫了一番后,看了看一地的等着喂药的村民与站在身边的夭夭,对她道:“好,你别忘了还有几锅药是快要烧好的要给病人吃的…”

  夭夭点了点头道:“好好好,你去吧,放心交给我就行了!”

  他紧紧地抿着唇,提着剑走了出去。到村口时,那小伙子见他终于出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他的衣角道:“道爷,跟小的回去吧!”

  他将小伙子拉了起来,道:“我不是什么道爷,走吧!”

  那小伙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带着他到了他爹现在暂住的地方。

  整个屋子都挂上了白绸,他心下一惊,原以为是这人为了哄骗他回去耍的小伎俩,没想到这么一看竟然是真的。

  他立马跑了进去,看着灵堂上大大的“奠”字如当头棒喝,他连忙上前去看了看,灵堂中摆的正是他娘的牌位。

  他愣了愣,跪在了蒲团上,许久后才叫出一句:“娘…”

  哪成想,他娘忽然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上前来紧紧抱住了他,道:“我的儿!”

  他愣了愣,看着面前的妇人,怔怔地道:“娘?”

  他爹也从后面走了出来,那些手脚麻利的家丁很快就把白绸布扯了下来,力气大的家丁直接上前来抢下了他身上的佩剑。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妇人与一旁的身形魁梧的男子,道:“你们骗我?”

  他爹看着他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叫你油盐不进,怎么都不肯回来看看我们呢?看看自己的爹娘有那么困难吗?”

  他站了起来道:“我是有事脱不开身…”

  他爹倒竖着一双粗眉道:“什么有事脱不开身!我看都是扯谎!你说你不是道爷?你跟那女子又是什么关系?你为了那女子判出了师门?”

  他猛地抬起头来反驳道:“不是!与她无关!”

  他爹皱着眉看着他道:“现在是什么世道!你不好好在青山上修习,反而跑出来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馆里当杂役?我若不把你骗回来,你还准备在那里干多久?我的儿子应当是有凌云壮志,而不该是甘心窝在一家小小的医馆里当跑腿的!”

  他捏紧了拳头道:“爹,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爹怒目圆睁道:“你还在执迷不悟!你是我跟你娘生的,你哪里来的权利说你的事与我无关?来人!把少爷关进柴房思过!不想清楚不准放出来!”

  夫人在一旁暗暗地抹着泪,他看着不断向他走来的家丁,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被关进柴房里数日,每日三餐都有人送来,他却没有动筷的心思。

  他自幼便被送去了青山,是由他师父戟礼一手带大,他向来只知他的生父是无华鼎鼎有名的大将军,对他的长相的记忆却十分模糊。

  诚然,诚然他在这件事上是有错,他不太愿意用现在的样子去面见生父。

  并不是说在医馆修行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而是说了他们也不会理解不会明白,只知道怕被别人说“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的儿子竟然是个没本事的孬种”。

  他想等他想明白了那些经书上干涩的道理,修为更进一层,真正修炼出了名堂来的时候再面见生父生母,也才不愧对他们的一片苦心。

  哪知,哪知事情弄巧成拙,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娘倒是每日都来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认错,他一言不发,她也只能悻悻而归。

  他在柴房里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现起了在奉邑城时,他提剑刺向夭夭,夭夭却说“你杀不死我”的场景,她真的是很感情用事,爱便是爱,恨便是恨,觉得他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就拉他一把。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的嘴角在回忆起夭夭时是笑着的。

  他在柴房中无事可做,便背诵起心经来,背累了就躺下睡觉,睡醒了起来继续背,从心经到青山禁令的每一条,他都背的滚瓜烂熟。直到,直到柴房外叮叮咣咣地不知在搬运什么东西,他原不想去管,直到传来了两三个家丁议论的声音。

  “你说这事这能成吗?可是不是都说青山上那些道士都吃了什么药,不能进行房事?”

  “说不定是那些道士说出来吓唬那些刚入门的道士的呢?再说了,我们大公子不是亲口说了他不是道爷了么?既然还俗了,那就没什么不可以的了。”

  “可是,不是说大公子在回来之前在外面已经有了一个女人了么?”

  “哎呀!哪有那么多可是?外面的女人哪里比得上老爷跟夫人千挑万选的,有教养又听话的马小姐呢?”

  “我看你们呀都快别说了,听说大少爷的柴房就在附近呢,若是叫他听去了那还怎么得了?到底是练过武的人,万一跑了那咱们不就白忙活了吗?”

  他们连忙噤了声,扛着那些东西路过了他门口后又远去了。他却再也静不下来了,在他娘来给他送晚饭时,搁着窗,他向着他娘问道:“你们给我订了亲事?”

  他娘支支吾吾地道:“马家的姑娘我都看了,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你若是见了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他深吸一口气皱眉道:“我是出家人,虽不再是青山弟子,青山的药还在我体内,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胡闹给我定亲事?”

  他娘叹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的,何必扯出什么青山的规矩来诓我呢?我是你娘啊!你跟外边的女人住一块不说你是出家人,我们给你定了亲事了你就把出家人搬出来了?唉,亲事定在下个月,你这个态度,叫你爹知道了,他是不会放你出来的啊!”

  说完后,她便掩着面走了。

  他爹也来问过他,他依旧是一样的回答,气得他爹甩了甩袖子道了声“逆子!”后也走了。

  他眼睁睁地透过窗户看着那些家丁们将整个院子里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绸,贴上了喜庆的红字,直到吹起了唢呐了,他们才打开了柴房的门,带来了一整套新郎官的装束。

  他奋力挣扎着,他娘见他这副样子,掩面哭了一会儿后叫道,若是他不完成这场婚事,她就一柱子撞死在他面前。

  他从未想过他们为了逼他结婚,竟然做到如此地步。他看向门外那到处挂着的红绸心乱如麻。

  虽是咫尺,却好像已经是隔了天涯那般远了。

  他低下了头,穿上了新郎官的衣服,按照程序与马家的小姐拜堂,成亲,入了洞府后他才对着等着他撩开盖头的新娘道:“娶你并非我本愿,我本是出家人,身上余毒未消,若强行成亲会毒发身亡,还希望你原谅我!”

  马小姐自己掀开了盖头来,见着他走出了婚房,她一路跟了上去,见他翻过了围墙,却在围墙后与另一个女子私会。

  “他们说你成亲了,我想着你成亲我哪能不带些东西来当做贺礼,但他们不让我进去。对了,你不应该在房间里跟新娘子…”

  还没等她说完,他抓起她的手来,健步如飞地向着西边跑去,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忘了我是青山的弟子,吃过药,不能动情不能结婚的?”

  夭夭皱了皱眉:“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成亲?你这不就是误了人家女子一辈子吗?”

  很快,他爹娘在马小姐的哭诉下得知了他逃了出去,他爹骑上了汗血宝马提了把剑,朝着马小姐所指的方向向他们两人追去。他一边拉着夭夭在空中飞着一边回道:“我娘说我若是不照做,她便撞死在我面前!我哪里忍心见我的生母撞死?”

  “什么?你爹娘这么不通情理?”

  夭夭看了看身后向着他们追来的人,咬了咬牙,反手抓起邬秂的手,小声对他道:“你闭上眼睛。”

  他愣了愣,闭上了眼睛。

  她转身向着追来的他的父亲,邱大将军叹道:“你来做什么?我原本都准备放过你了,你儿子甘愿替你做我修炼的材料,你来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片好意?”

  说着她另一只手聚起红色的花瓣来,嘴角咧开了诡异的弧度,向着邬大将军的方向打去。

  这一打直接惊了马,他爹看着夭夭紧紧抓着他,身边还浮起了诡异的花瓣,联想到此地不少因为疫病而死的村民,白骨堆里易生妖。

  他勒住了马,只得看夭夭大笑了几声后带着邬秂飞去了。

  夭夭将邬秂带回了医馆,见他仍然紧闭着眼,感觉有些好笑地道:“你爹没追来,我们到医馆了,已经安全了,你把眼睛睁开吧!”

  他掀开了眼皮,看着月光下她有些苍白的脸与漆黑的瞳仁,明明初见是觉得这张脸十分骇人的,此刻却觉得美得惊人。

  “你怎么了?”

  夭夭见他半天不动弹,便有些紧张地道。

  她毕竟是妖,也难保自己施展妖力时周围的人会受到影响。

  他的心脏开始痛起来,他皱了皱眉,别开了脸道:“没什么。”

  夭夭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问道:“你爹娘竟然狠成这样,连饭都不给你吃,你都给瘦成这个样子了!”

  他挡住了他的手,低头道:“没事,出家人辟谷是常态。”

  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几日后,村口又出现了邱家的家丁,一直盯着医馆门口往里瞧,邬秂见这样的情况更不敢出去了,夭夭也不能出去,他们两人若是出去了不久摆明了之前给邱大将军看的是假的么?

  可是这么一来,医馆缺了草药就更难了。

  为了避开家丁的眼线,夭夭不得不把采药的时间放在了深夜,采药原是邬秂的活,让一个弱女子大半夜出去采药,他这个大男人躺在床上休息,哪有这样道理?

  故而一到大半夜,两人就争先恐后地飞出医馆,朝着深山里飞去。

  有一味药长在悬崖峭壁,原本夭夭想去的,但邬秂见她已经采了那么多草药,自己背篓里的草药却只有零星几根,他便执意自己去。

  夭夭想着他也会法术,便应了。她站在悬崖顶上趴着看着邬秂慢慢踩着石头靠近那株草药,却在伸手去把那棵草药的一刹那,一脚踩空。

  她立马飞了下去,抓紧了他的手。

  她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从袖中飞出长长的红绸来绑在了树上。

  “抓紧我!”

  他手里紧紧捏着那株草药,看着万丈悬崖下漆黑一片,他紧紧抓住了夭夭的手,不知是不是这悬崖太深,深得有些吓人的缘故,他的心脏开始猛烈地痛起来。

  夭夭看着那树枝快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便带着邬秂荡啊荡,荡到能看见悬崖边时放开了抓着红绸的手,朝着悬崖边飞去。

  眼见着两人快要砸到地上,邬秂忍着痛翻了个身,将夭夭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的背重重摔到了地上,她的唇瓣也印在了他的脸颊。

  当他意识过来时,心脏猛地抽动着,那痛感扩散到了全身,他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夭夭立马跳出了他的怀抱,看着他的样子担忧道:“我有这么重吗?”

  她见他实在痛苦,便将他扛了起来,朝着医馆的方向飞去,一边飞一边问道:“你真的是被我压坏的?”

  到了医馆后,她把他放在了床上,他颤抖着答道:“不…”

  她连忙将两个秀才叫了起来,两个大夫给他诊脉后才道,这不是外伤,是中毒了。

  中毒?她愣了愣,等两个大夫挠着头去药房研究解药时,她走到了床边,看着分外痛苦的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动情了?”

  两个大夫抓耳挠腮,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怎么解他的毒。

  正当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她转身进屋把已经痛到昏厥的他扛了起来,对二人道:“多谢二位的照顾,我想我知道该怎么救他了,此去一别可能再不相见,两位,保重!”

  她扛着他朝着青山的方向飞去。

  青山派的掌门去了天界还没回来,由戟礼代行掌门一职。当弟子们告诉他,他那留下一封书信就跑了的乖徒儿如今就在门口时,他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了件袍子飞到了门口,看见的却是那原本在山下修炼的花妖,扛着他的乖徒儿,跪在了青山派的大门口。

  青山弟子们将邬秂从她背上卸了了下来,她一下累到地趴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戟礼看着她道。她抬起头来看着那张她以前想千刀万剐的脸,一想到他如今是唯一能救邬秂的人,立马跪直了,向戟礼道:“长老,求求你,救救他!”

  戟礼皱了皱眉:“他是我徒弟,我自然会救他。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夭夭低下头来道:“是我的不是!我不知他已经动了情…”

  戟礼愣了愣,问道:“你说,他对你动情了?”

  见夭夭点了点头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罢了,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我的徒弟我自己会救,多谢你把他送回来。”

  夭夭却一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戟礼见她不动,甩袖道:“那你便跪着吧。”

  戟礼从管理弟子名册的房中取出了解药来,喂邬秂服下后,他才终于苏醒了过来。“师父?”

  “嗯。”

  “师父!徒儿不孝!”

  戟礼看着他淡淡地道:“你说你去人间修行,你修出什么了?”

  他愣了愣,回道:“现在的无华民不聊生,我焉能坐视不理?”

  戟礼点了点头,道:“你回来了就好,从明日起,你还是继续做以前你作为青山弟子时做的那些事吧。”

  “师父!我…”

  戟礼没等他说完,便走了出去。他又当起了青山弟子,师父下令不准他去门口,他一向乖觉,说不去便不去,只是日日打扫念经练武终究还是比在村子里时少了几分滋味。

  究竟是少了什么呢?

  一日雨天,他提着水桶抄了近路回山时,却看到了在石阶上跪着的夭夭,他愣了愣,不自觉地向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夭夭?”

  她猛地抬起头来,一见是他,开心地哭了起来:“你没事!太好了!”

  随即晕倒在了石阶之上。

  他将她带回了自己的房中,等她慢慢醒了过来后,向她问道:“你跪在那里做什么?”

  夭夭环顾四周后发现自己竟然在青山派里,她连忙下了床来,整理了自己的裙衫后回道:“你是因为我中的毒,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师父。”

  他愣了愣,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拉起她的手皱着眉道:“不,是我对你动了情,我对不起我自己,是我对不起我师父,你没有错。”

  她愣了愣,收回了手,仰起脸对他笑道:“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走了。”

  随即打开了门,向外飞了出去,他用力捏住的,打开手心来也只有一片她鬓边簪的红花的花瓣。

  他看着手心里的花瓣,心脏又开始抽痛了起来。

  他将花瓣放进了簪盒里,转身朝着戟礼的房间走去。

  “师父,您有空吗?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进来。”

  他推门而入,戟礼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师父,我,我想还俗。”

  戟礼愣了愣,随即按了按太阳穴道:“是因为夭夭?”

  他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你在青山修炼了这么久,若是你真想还俗,我也不能拒了你。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吗?”

  戟礼抬起眼皮来看着他。“嗯,师父,我想好了。”

  戟礼笑了笑,淡淡地道:“我也经历过你这个年纪,你说你想好了,我觉得,你大概是没有想好。”

  “师父?”

  “夭夭是花妖,她活了这么多年,以后也会活很多年,她不杀人,一直行善积德,修的是妖中的仙道。你若是还俗,你就是普普通通的人,你该怎么陪她度过那么长的岁月?你修的也是仙道,是人的仙道,若是修成,便寿与天齐,你现在还俗,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连修炼也会前功尽弃,你真的想好了吗?”

  邬秂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向面前的师父问道:“我若是修成仙,是不是就能跟她在一起了?”

  戟礼点了点头,道:“你们二人若是同时修成正果,相信天界也会网开一面的。”

  “谢谢师父提点,徒儿知道了。”

  他走了出去。

  他加紧了修炼,他跟着师兄弟们下山施医施药,他忍不住想起她来,他留了一个字条给夭夭,若是他们二人能够同时成仙,他们便能在天界在一起。

  无华的疫情因为医术高超的青山倾囊相助而稳定了下来,夭夭得知了他的想法后欣喜不已,也开始寻起修仙的法子来。

  他却因在施医过程中受到了奸人的暗算,那人认出他是邱大将军的儿子,而他曾因在战场中临阵脱逃被邱大将军捉住了狠狠羞辱了一番而怀恨在心。

  一直听说邱大将军有个正在青山修仙的儿子,看这邬秂的五官与邱大将军七分相似,便认定了是他。

  他趁着夜去染了疫病的尸体边,用刀割了个口子,接了一碗染有疫病的血来。

  他溜进了邬秂的屋子,趁着他熟睡时,将他抓了起来就把整碗放了毒药的疫血往邬秂嗓子眼里灌。

  动静惊动了其他的青山弟子,他们把他抓了关了起来,邬秂却被灌了整碗血后真的染上了疫病。

  青山弟子立马将他带回青山医治,夭夭听说了消息也赶了来。

  在青山的医治下,邬秂很快便好了起来,却落下了心病。

  那晚,他清清楚楚地听见那人在他耳边道:“你该死!你该死!你全家都该死!哈哈哈哈哈!”如梦魇一般缠绕着他。

  他打听了消息,那人在被关后不久就服毒自杀了,可他分明感觉每到深夜,那人就会紧紧扼住他的喉咙,在他耳边大叫“你该死!”然后给他灌下那腥臭的血水。

  他久久不能从心魔中走出来,有心魔的戟礼见自己的徒弟也染上了心魔,他压下了自己对心魔的恐惧,像邬秂小时候那样安慰着他,皆没有用。

  眼见着邬秂快要因被心魔折磨成了废人,她出现在了她的房中。

  她进入了他的神识,与他惧怕的恶魔缠斗了一番。她修炼又不到家,又没想到这心魔竟然如此难缠。

  她看着被心魔折磨的邬秂,最终选择了与心魔同归于尽。

  第二日清晨,他掀开眼皮来,身上缠绕着若有若无的花香,睁眼却见他房中散落了一地的红花石蒜的花瓣。

  他怔怔地下了地来,余光瞥见了铜镜中的自己。

  他眉心之中多了一朵鲜艳的朱红的花纹,她的声音尤在耳畔:“别怕,我来了。”

  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得道升仙。

  他站在自己的仙宫前,抚了抚眉心,嘴角弯了弯。

  他向神君讨教了方法来,将自己意识里夭夭的残魂提炼了出来,一株鲜红的红花石蒜躺在了他的掌心。

  他将她种在了最有灵气的仙土之中,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她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岁月悠悠于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这一次,换他来护着她。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