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贞儿,咱们今天又去伤兵所?”
秦士景抬头看了眼头顶上刺眼的阳光,抬手挡了,无奈道。
“是啊。我喜欢听他们讲他们的故事。”
“那也不用天天去。父亲他们走了后,到现在五个多月了,你除了练武、管家,几乎天天泡在伤兵所里。那里的人你个个都认识了。故事也听得差不多了吧?咱们今天去别的地方玩玩,可好?”
“三哥,你想去哪玩,去就是了,我自己去伤兵所就是。在宁波城里,我还能走丢不成。”
“那如何能行?”秦士景直接拒绝了,掰着手指头道:“我要真自己去玩了,你若是受伤了,或者被人欺负了。回头父亲、大哥、姑母、表妹、还有母亲、祖母、老八等等,都得找我麻烦。”
说起这个,秦士景心头泛酸,谁让自家妹妹讨人喜欢呢。
秦兰贞嘻嘻笑着,并不回应。
秦士景自顾接着道:“说起老八,好像许久没收到他的信了,也不知现在如何。”
“三哥,哥哥肯定好着呢。他可是皇子。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不操心。反正那小子最关心的又不是我。写的信里十句八句都和你有关,一句问候父亲、姑母,最后的一句,还得我和大哥他们共享。”
秦士景不满得撇了撇嘴。
秦兰贞笑了:“三哥,你又酸了。”
“我才没有呢。”秦士景嘴硬着。
“也不知父亲他们如何了。父亲、大哥他们都不在,穰城的情况,我们都无从得知。”
“三哥,爹爹一定会打胜仗的。”
“那是当然。”
两人吵吵闹闹之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伤兵所。
“快,把这个搬进去。那个小心点。”
伤兵所门前热闹非凡,刘二和刘三正指挥着人往里搬家具。
秦兰贞和秦士景一出现,刘二两兄弟就发现了,立马上前。
秦士景闭了闭眼,不想看这两个辣眼睛的人,歪头对秦兰贞道:“唉,这两人真是阴魂不散。就冲这两人,我也不能离开你半步。”
“秦四少爷,你来了。我娘说,伤兵所里桌椅简陋,特地搬些能用的过来。你看看,可不可行?”
秦士景背着手,沉默得跟在秦兰贞身后。
也不知从何时起,刘家两兄弟眼里只有秦兰贞,完全看不到他,若无必要,一定不会去打扰他。
当然他们俩也不敢无视他就是了。
秦兰贞面无表情得看着他们:“刘二少,刘三少,你们怎么又来了。伤兵所里地方小,还要做活,你们带这么多家具过来有何用?”
伤兵所里的蔡大叔拄着拐杖,冷漠得站在一旁,并不插话,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秦兰贞的话可算给他们解了围,这些家具对他们来说普通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偏偏还非常占地方。
可刘家两兄弟背后站着的是刘知府,那可是宁安城的父母官,蔡大叔知道,就算有武诚伯的照拂,宁安城的父母官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他们本来还发愁这些家具怎么办,知府给的,肯定不能卖了,现在秦兰贞开了口,希望刘家两兄弟能收回去。
刘家两兄弟一愣,刘二道:“这不是想改善下伤兵所的环境…”
“那留了一两套就是了,多了就是占地了。搬进去的就算了,没搬的你们就退回去吧。”
“这…可是…秦四少爷,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秦兰贞摸了摸,这些家具虽然不是用黄花梨木、红酸枝木那样的木头做成的,可确实也属中上等,想了想道:“要不然让蔡大叔他们卖了,换笔钱,你们觉得可行吗?若是不想卖,你们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学管家一年多,再加上这近半年来伯府几乎都是秦兰贞做主,她现在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这样的小事了。
两兄弟闻言,只能咬着牙认了:“那就听秦四少爷的吧。”
“那这卖了的钱就算你们捐给伤兵所了,你们不会要回去吧?”
“秦四少爷,我们是那样的人嘛?那钱就给伤兵所了。”刘三少爷道。
“你们不后悔?!”
“不后悔。蔡大叔,这些东西就交给你处理了,我们绝不过问。”
蔡大叔这会才道:“我代伤兵们感谢刘二少爷、刘三少爷的大恩大德。”
刘家两兄弟一听,眉眼得意,笑意盈盈。
“秦四少爷,你今儿个又是来听故事的吧?我们也沾光,听一听。蔡大叔,你们的故事太吸引人了…”
“噗,哈哈——”
秦士景没忍住,喷笑出声。
刘二真是脸皮够厚。
蔡大叔他们讲如何打退敌兵,如何埋伏等等故事时,就属他睡得最香,那哈喇子都流出来了,现在倒是一本正经得夸蔡大叔他们讲得好。
这由不得秦士景不发笑。
刘二脸色难得的涨红了,怏怏得闭了嘴。
秦兰贞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门里已经被家具占的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蔡大叔,今儿你们怕是没空了。我们先回去了。你们先忙吧。”
蔡大叔极喜欢秦兰贞,她从不给他们添麻烦,还帮他们干活,而且真心真意得喜欢他们的故事,闻言便道:“秦四公子慢走。”
秦兰贞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刘二少爷和刘三少爷立马追了过去。
“秦四少爷,你们这就回伯府吗?这伤兵所不去了,可以去别的地方嘛。宁安城又不是只有那一个去处。”
秦兰贞不为所动,压根不接茬,心里头快烦死刘家两兄弟了。
秦士景两手垫在后脑勺,慢慢悠悠得跟在秦兰贞身边,任由两兄弟苦口婆心得劝说着自家妹妹去别的地方玩,纯当看戏。
两兄弟说的口干舌燥,却没半点用,只能心浮气躁得眼睁睁看着两人进了武诚伯府。
他们想厚着脸皮跟进去,门口的两尊门神和门房将两人拦下。
“秦四少爷、秦三少爷——”
他们在武诚伯府在跳着脚喊人,秦兰贞全当没听见。
秦士景转过头,似笑非笑得看着两人,在两人希冀的目光中默不作声得转了回去。
大门在身后关闭,秦士景哈哈大笑:“唉,刘家两兄弟得郁闷死。哈哈——”
“小贞儿,你说这两兄弟这是铁了心要…咳,我啥也没说。”
中间的话,因为秦兰贞凉凉得目光,秦士景没说出口。
“三哥,姑母可不喜欢别人用我嚼舌,你要胡说,我就告诉姑母去。姑母肯定会记着,然后告诉爹爹。”
秦士景收了笑,尴尬得摸摸鼻子:“小贞儿,我发现你还是小时候可爱。”
“三哥,我也发现你还是小时候疼我。”
秦士景长叹一口气:“你可不能因为刘家两兄弟,拿我撒气。”
“我才没有呢。”
“真没有?你天天去伤兵所,他们自从发现这一点后,就天天到伤兵所去。你真不烦他们?”
秦兰贞眉心紧皱:“烦,他们真烦!”
“小贞儿,要不然我们把他们揍一顿?揍一顿后,想来他们就不会再来碍眼了。”
秦兰贞瞪大眼睛,“这不好吧?他们又没做什么…”
“天天到你面前,碍你眼,还不算那?”
“那不能因为我讨厌他们,不想他们出现,就打一顿吧?这样不好…”
秦士景耸耸肩,“行吧。我就随便说说。”
“五小姐、三少爷…”
东院的丫鬟看到两人进来,躬身行礼。
“起来吧。”
两人进了屋,秦天舞和沈碧梧都是一脸严肃。
“姑母,我们回来了。”
秦天舞看到两人才浮起一丝浅淡的笑:“今儿早回来了。故事听完了?”
“没。”
“我们又碰到刘家两兄弟了,小贞儿不想看到他们,就先回来了。”
秦天舞拧了柠眉,淡淡道:“他们又去了。”
“恩。”秦兰贞坐到沈碧梧身旁,仔细打量了下母女俩,道:“姑母、表姐,可是有事发生?”
“恩…刘美死了?”
秦士景正喝茶,闻言呛了,咳嗽了好一会才停。
秦兰贞惊了,心里发慌,嘴巴已经快过头脑,问道:“如何死的?”
“我们从草原回来后,刘美身子就不大好了,拖了这几个月,没撑住就去了。”
“她才十四岁吧…”秦兰贞怅然。
和三哥一样的年纪…
秦天舞搂着秦兰贞道:“贞儿,别想太多,此事和你无关。她咎由自取。”
秦兰贞温顺得靠着秦天舞,没有回话。
她已经不是七八岁的时候,知道一个人死意味着什么,对于刘美的死,她的感情复杂极了。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听到她的死讯,她曾经对刘美的厌恶、讨厌等等都随着她的死消失了。
“母亲,刘家可是要通知一声?”
沈碧梧问道。
“到了傍晚或者晚上再通知吧,若他们要领人也明天来。今日,我不想见到任何刘家人。”秦天舞回了句。
“姑母,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刘美自愿成为你爹爹的妾室,抑郁不得志而死,可怪不了我们,有甚好看的。让婆子们去收拾、收拾就可以了。”
秦天舞既然这么说,秦兰贞三人便就这么做了。
可没想到午后,等几人心神不定得歇了午觉起来,就有丫鬟来告知,偏院的细细姑娘也死了。
秦天舞挥了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拧着眉思考着。
秦兰贞和沈碧梧、秦士景都没打扰她,安安静静得坐着,面面相觑。
好半天,秦天舞才道:“流莺,派人去通知刘家。”
流莺即刻出了屋门。
沈碧梧便问:“母亲,那位细细姑娘为何也死了?”
“不知。二哥不在府里,她们两个此时闹出动静可不明智。所以,我原以为刘美终究是身体垮了,没撑住死的。但细细在同一天死,这就太奇怪了。”
“姑母,我们去偏院看看如何?”
秦天舞沉吟了一下,看着三张稚气的脸庞,犹豫不决。
“姑母,我们在草原上遭遇刺杀时,就看见过死人了。我们不怕…”
秦士景点出了秦天舞的担心。
沈碧梧不自禁得震动了下。
她还是怕的。只不过那时候全副心神都在二舅舅身上,有事情做才淡忘了。
“那…”
“夫人…”
一人从屋顶上跳下,恭敬得跪在秦天舞面前,惹得四人惊惧不已。
秦士景立时挡在了秦兰贞和沈碧梧身前,看对方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才拍了拍衣袖,负手而立。
来人没等询问,便道明了身份:“夫人,三少爷,两位小姐。小人是伯爷留下看着偏院的人。细细是小人所杀。”
“原因。”
“回夫人的话。伯爷有言,只要刘美或者细细其中一人死,另一个人就让小人动手杀了。伯爷同时交代小人,做完事后,若他不在,可以向您释明。”
“可有人能证明你的身份?”秦天舞淡淡道。
“有,府中的刘护院认识小人。”
“碧梧,你去叫刘护院来。”
沈碧梧转身就走。
一时刘护院过来,果然认识来人。
“夫人,这是伯爷训练的暗卫,叫冯八。”
“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冯八,伯爷还说过什么?”
“回夫人,没有了。”
“你也下去吧。”
冯八退下。
秦兰贞才道:“姑母,现在应如何?”
“让人安葬了就是。”
秦天舞不甚在意,二哥既然有这安排,那她就不用管了。
细细死了,对她来说无伤大雅。
刘家听到消息后,连个人都没来,刘淑人直接回了一句知道了,就命人将报信的人客客气气得送出了府。
秦天舞知道后,只吩咐下人将刘美和细细一同安葬了。
因为这事,秦兰贞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影响,更不想看到刘家两兄弟,就再没出过门。平日里,不是和秦士景相互切磋武艺,就是和秦天舞、沈碧梧管家、学学厨艺等,偶尔接待下上门拜访的季襄。
穰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直到进了九月,宁安城才有人在传,秦天勇打退了西羌,保住了穰城不说,就连光州、赣城都夺回来了。
到了十一月初,又有消息传来——肃城已经夺回。
整个武诚伯府都笼罩着一层自豪感。
等过了一个冷清的年,出了正月后,西境那的消息就接踵而至,秦天勇率大军夺回三城后,又攻下了西羌的两座城池。
西羌军接连失利,西羌王气红了眼睛,再次增援了十万兵卒,赶赴前线。
秦兰贞得到的最新消息就是,两军再次胶着了。
正当秦兰贞、秦天舞等人为秦天勇忧心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秦天勇再取西羌一城。
秦士景听到这消息时,不由开了口:“父亲不会又灭了西羌吧…”
屋子里的秦天舞、秦兰贞和沈碧梧相视一眼,眼中满是认同。
不要说他们了,大部分宁安人都这么想。
地下赌场甚至为此开了盘口,就赌武诚伯会不会灭了西羌。下注给武诚伯会灭了西羌的人足足占了九成,可见众人对秦天勇期望之高。
就在宁安城的百姓们如此期盼时,西境那头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西羌大皇子发动兵变,逼着老西羌王退位,自己登上了帝位。
新西羌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了使臣,请求停战,并向大黎求和。
彼时正好是三月末四月初,正是大黎都城汴安春花烂漫时。而秦天勇已经拿下了西羌五座城池。
而在北地的宁安城,百姓们沸腾了,尤其下了注的老百姓们,纷纷涌到知府衙门口,向他请愿,要求朝廷不能议和。
刘知府被老百姓逼着,只能躲在府衙后院唉声叹气。
要不要议和,岂是他一个五品官能过问的?
刘知府躲了两个月,朝廷的意思已经传到了宁安。
朝廷同意了议和。
宁安城里,一时间人人愁眉不展,或许只有赌场的人、没有下注的人,还有秦兰贞他们才是高兴的。
议和了,秦天勇他们就快回来了,秦兰贞和秦士景他们自然高兴。
她们没有等多久,议和消息传来后不到一个月,秦天勇就带着秦士勋、李静晖回了宁安城。
秦兰贞和秦士景等人听到消息,还没等跑到府门口,秦天勇三人就已经进了门。
“爹爹!”秦兰贞欢喜得扑上前。
秦天勇短暂得抱了下她,就放开了。
没办法,女儿终究长大了,今年都十二岁了,已经到了可以定亲的年龄。
“大哥,李哥哥。你们都没受伤吧?”秦兰贞上下打量着他们。
“静晖因为帮我,后背被划了一道。我就一点皮外伤。”
秦士勋道。
秦兰贞闻言,仰头去看李静晖。
一年多不见,秦士勋和李静晖又长高了许多,脸上再无半点稚气。
“李哥哥,你严重吗?我这就让人去叫刘大夫。”
“不用。已经脱痂,早就没事了。”李静晖笑道。
“真没事?”
“无事。”
“那你还喝药吗,可有忌口的?”
“已经不喝了,没有忌口的。”
秦天勇在一旁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淡淡道:“好了。静晖没事。贞儿,来,跟爹爹说说,这一年多都发生了何事?”
秦兰贞立时欢快得说了起来。
秦天舞和沈碧梧刚刚已经和秦天勇几个打过招呼了,这会拥着他们往内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