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下葬

  看着晴朗的天空,云丞相思绪万千。

  云家三朝为相,到底算是盛极一时,如今主动告老还乡,也算是一个好结局了。

  只不过,大晋帝所谓的不舍,又怎么会是真正的不舍呢?

  云丞相暗暗叹息,他知道,他们间的君臣情谊没剩下几分,大晋帝不过是担心将来生出什么变化,把他放在京城,一旦有什么问题,立刻就能找到他罢了。

  自古帝王多猜忌,云丞相也早就见识过了。

  想罢,云丞相重重叹息一声,孑然离开皇宫。

  御书房内,大晋帝面色阴沉,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云丞相所说的话,糊涂通敌的贤王已死,可季墨白这个将军还在。

  正如云丞相所言,季墨白与贤王母族有关系,他虽表面上看着与贤王关系冷淡,但也是有斩不断的关系地,更何况季墨白手握兵权,一旦季墨白有什么心思,那大晋就……

  他从前倒也是想过这些的,只是如今都到了要人提醒的时候,难道他还不该好好提防吗?

  大晋帝捏紧了狼毫笔杆,心中暗道:季墨白的兵权,非收回来不可!

  可如何收回来,用什么办法收回来?大晋帝捏了捏眉心,这两日为了江熹微身份一事,他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如今云丞相主动请辞,他心里才微微宽松。

  可季墨白的问题又来了。

  “来人,宣季将军来见朕。”

  大晋帝端坐着,让太监去传话。

  季墨白得知传召这一消息时,正准备去伯阳侯府,然而,皇上召见,他不得不去。

  想罢,季墨白折了方向,策马直奔皇宫而去。

  *

  “微臣参见皇上。”

  季墨白被太监带进了御书房,向大晋帝行了一礼。

  大晋帝“嗯”了一声,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朕听闻季将军的新夫人,去世了?”

  他看着垂头的季墨白,看不到他什么脸色。

  季墨白说是,而后又说道:“微臣府中走火突然,夫人又感染了风寒,这才没能从大火之中逃出来,为此,微臣也深感愧疚。”

  “季将军节哀。”大晋帝并不关心季墨白是虚情还是假意,他要做的,就是以这件事为借口,卸下季墨白的一半兵权。

  想来,这其实是个不错的理由。

  季墨白垂头不语,却听大晋帝说道:“季将军,你的两任夫人都是云丞相地女儿吧?如今云丞相膝下两个女儿尽丧命于你将军府,无论如何,云丞相都是需要安抚的。”

  对于季墨白的婚事,大晋帝最开始不清楚,当听闻的时候已经是出事之后了,若真的是伯阳侯府和将军府联姻,他倒是会忌惮怀疑几分,后面知晓只是江熹微戏耍他罢了,也就歇了心思,出了这样的事,两家交恶,他是不管的。

  不过现在不知情的外人可是都知道,征远将军去了云丞相府上的二小姐,没几日人就死了,这一下倒是把丞相府又给得罪了一通。

  他们底下怎么闹,他也是不管的,所以这些他也没打算多问。

  那边,季墨白听了大晋帝的话,以为他是在试探自己,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大晋帝没有迟疑,继续说道:“近日,朕也看出来你与云丞相多有不和,你是云丞相的女婿,应该多多体谅他。”

  “微臣明白。”

  季墨白不明所以,只能顺着大晋帝地话继续说下去。

  大晋帝也逐渐失去了耐性,他不可能等着季墨白主动开口,交出兵权,思来想去,他终于开口了,“既然如此,季将军的心思恐怕要花一大半在维护与云丞相之间地关系上了,那季将军恐怕也少有时间管理手中士兵了,况且丧妻之痛朕能理解,季将军定然也需要时间好好平复这般情绪,旁的事怕也要劳心劳力,只怕分身乏术。”

  这话一出,季墨白立刻明白了皇上今日目的,他并不是蠢笨的人,一下就听出了言下之意,他竟是要夺了他的兵权吗?

  季墨白眼底划过一抹暗芒,好端端地,皇上为何会无故夺他的兵权?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刚刚出宫的云丞相。

  云丞相是故意的。

  季墨白心中有几分懊恼,但还是恭顺地跪在地上,等大晋帝发话。

  “朕是体谅爱卿为国操劳,朕也明白,既是将军,手里就不能无兵权,那么,你就把手中一半兵权先交于朕,等你与云丞相之间的关系处理好了,也休养好了身体,再做打算。”

  “微臣,多谢皇上体恤。”季墨白面不改色,将手中虎符的一半交于大晋帝,自此,他手中的兵权就少了一半。

  大晋帝拿着到手的兵权,心中还是不太满意。他想要的,是季墨白所有地兵权,而不是这一半兵权。

  可季墨白背后,有他战无不胜的荣耀,有千万将士对他的信任,还有无数百姓对他的期待,倘若他的兵权被尽数收走,作为皇帝,他也会失去民心。

  这种事情,急不得。

  大晋帝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季将军是国之栋梁,战无不胜,将来,还要季将军为百姓出力。”

  季墨白淡淡一笑,说道:“臣,死而后已。”

  剩下的,就是君臣之间的谈话了。

  季墨白离开皇宫地时候,已经是天黑了,而云丞相辞官的消息也如同飞鸟一般,传进了各大臣的耳中。

  守在伯阳侯府的徐延亭,自然也知晓了。

  伯阳侯与他谈起这件事时,是唏嘘不已。

  “云丞相这是怕皇上的猜忌啊!”伯阳侯叹了口气,心中惆怅不已。

  想他伯阳侯府对皇上何时不是忠心耿耿?云丞相更是为了家国百姓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到最后,竟然落得一个被猜忌的结果。

  所谓伴君如伴虎,只怪“人心难测”这四个字在大晋帝心里生根了,他如今怕是没几个信任的人了。

  徐延亭沉默地听着伯阳侯的话,却明白,江熹微下葬一事,算是有着落了。

  毕竟云丞相辞官失势,大晋帝就不用担心云丞相与伯阳侯联合了,开棺验尸,也不必了。

  *

  天气不错,昭玉宫内琉璃瓦干净得像是玉器一般,因为钟贵妃喜静,所以这里素来是十分安静的。

  殿内,钟贵妃独坐于梳妆镜前,莹白素手中,捻着一张信纸。

  这,是她昨日吊唁江熹微时,在伯阳侯府门外截下的东西。

  她当时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守在门口,担心是有人别有居心,所以就让人悄悄把人给拿下了,可没想到,抓住那人后,那人什么都不说。

  这样看来,那确实是有鬼的。

  钟贵妃让人吓唬了一下,就拿到手中的这封信。

  可这信……

  钟贵妃秀美的眉毛微微皱起,目光落在信纸上。

  读完之后,钟贵妃心中确认,这信是江熹微准备好,让人悄无声息地交给徐延亭的。

  “江熹微,真没想到,这样你都没死。”

  钟贵妃一巴掌把信拍在桌上,动作不算大,但眼底是浓浓地恨意和怒火——也只有在这样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会卸去所有伪装。

  她万万没想到,江熹微都棺材里躺了七八天了,竟然只是假死。

  曾经很多次,看到徐延亭对她特殊的时候,她也想过,若是江熹微能从她眼前消失,从徐延亭的眼前消失也是好的。

  这样,徐延亭就会再看到她,可是,江熹微就像是一颗软钉子,狠狠地扎在她的皮肉之中,怎么也扯不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江熹微死了地大好消息,她以为是上天怜她,终于要把她的东西还给她了,却没想到江熹微竟然是假死。

  假死!

  “江熹微,这次,我要你假死变真死。”

  钟贵妃眼底划过一抹狠厉,她起身,把手里的信烧得一干二净。

  “呵!”钟贵妃看着逐渐熄灭的火焰,眼底的光芒也逐渐疯狂起来,江熹微在信中说得很明白,她吃的假死之药只能维持十五日,她要徐延亭在她下葬之前,将她的棺材偷偷调换,把她从棺材之中带出来。

  今日,她就烧了这封信,没有谁会知道这件事,没有人会救她。

  当江熹微醒来地时候,面对无穷无尽地黑暗,孤独,她会被埋在地底,跟那堆陪葬品一起永远埋着,一个人恐惧地死去。

  没有人会知道。

  既然徐延亭已经知道她死了,那她就不要活了。

  钟贵妃眼神越渐疯狂。

  她第一次如此的坚定,她要江熹微死,江熹微真的,很快就能死了。

  从前是生出过这样的念头,但是或许是太不切实际,所以只是想一阵,现在既然可以变成真的,那她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如愿?

  “哈哈哈……”

  殿内,她对着铜镜笑得十分好看,殿外没有人守着,她的声音传到院子里,显得空荡荡。

  平静的过了两日后,便是江熹微的二七,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之前云丞相主动辞官,打消了大晋帝的疑虑,伯阳侯考虑再三,决定在她二七之日下葬。

  这两日,伯阳侯府内一片安静,没有一人主动打破这种死一样的寂静。

  如之前一样,徐延亭守在灵堂前,身形日渐消瘦。

  当初,母后被害那日,他在床前跪了整整一夜,天亮之时,江熹微告诉他:天亮了。

  可如今,江熹微走了,谁又能来告诉他,天亮了?

  徐延亭苦笑,惶惶起身。

  外头,抬棺人,已经来了。

  江熹微,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

  徐延亭站在前厅门口,看着江熹微的棺材被抬走,万分悲痛下,口中一阵腥甜。

  他强行咽下后,就缓缓跟上了抬棺上山地队伍。

  身为江熹微的父亲,伯阳侯就站在队伍的旁边,而季墨白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队伍当中。

  徐延亭此时没有心思跟他争论,只想安安静静地送江熹微最后一程。

  “钟贵妃到。”

  一个尖锐的太监地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宁静和悲伤。

  钟贵妃一身淡青色长裙,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与熹微也有几分缘分,心底是把视为朋友的,今日作为她的朋友,来送她最后一程。”钟贵妃眼眶泛红,满脸都是对江熹微的不舍,似乎和所有人一样伤感。

  徐延亭并没有看她,身形恍惚地跟在队伍之中。

  很快,一行人就抬着江熹微的棺材来到了山上,此处,伯阳侯早已让人提前挖好了,只要把江熹微的棺材填埋进去,盖上土,这世上,就不再有江熹微这个人了。

  “放!”

  伯阳侯忍着心中悲痛,大喊一声,一时间,哭声四起,伯阳侯更是老泪纵横,不由以袖掩面。

  徐延亭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几人挖起黄土,一点一点地掩盖住那口棺材。

  “王爷,节哀。”是钟贵妃不知何时走到徐延亭身边,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水,低声安慰道,她看着他,而他没有在意。

  徐延亭一言不发,直直地看着一捧捧黄土洒在棺材上,启合苍白的唇:“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钟贵妃来不及叫住他,就见他他慢慢的走过去跪在那边,以手捧土,盖住棺椁上。

  一抔一抔的黄土,一点点掩埋黑漆的棺椁。

  钟贵妃远远的看着,眼里是哀伤,但是谁也没有发现这份伤感背后是冷漠,她看得认真,纤秀的身子站得笔直,看着棺材完全不见一点黑色,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

  好像是终于安心了一样。

  徐延亭还在那边垂着头,看起来很难过,她终于走过去:“江小姐已经不在了,你如此失魂落魄,要她如何安心的走。”

  然而见徐延亭看也不看自己,她心中又是一阵落寞。

  然而,一想到江熹微从今日起,就要真正消失在这世间了,钟贵妃心中有泛起波澜来。

  她安静地看着众人掩埋江熹微的棺材,渐渐磊起坟茔。

  只差一点,一点……

  终于,江熹微的棺材被彻底压下,墓,磊好了。

  徐延亭看着孤零零地一座坟,只觉得嗓子里一阵腥甜。

  噗!

  徐延亭猛地吐出口鲜血,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离他很近的钟贵妃一阵惊慌,赶紧蹲下身去扶,鲜血却落在了她的淡青色衣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