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有律法明文规定,为了避免查案时徇私枉法或故意包庇,所以如果有犯人或者嫌犯在关押期间还未定罪,那在审案部门若是有和嫌犯有亲缘的当职人员,是不能参与审理这个案子的。
所以现在宋正仪即便是大理寺少卿,也不能审江熹微的案子,甚至为了避嫌,现在他都不能去大牢看江熹微。
这个时候徐延亭就要感叹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这也算是本王没和王妃完婚的一个好处,否则也有三日不能相见了。”
又拍着一边的宋正仪的肩,郑重道:“虽然审是不能审,但是宋大人还能帮忙查案调查线索,今日你便去胡大人府上看看吧,本王带人再去响云寺那边走一趟。”
事情安排完毕,他们兵分两路从大理寺离开,宋正仪马鞭一挥,马蹄一扬,很快就到了胡府。
因为胡大人的事,现在胡府一片凄凉之色,府中到处结着缟素,下人来往都是脚步匆匆低着头,像是生怕打破了这一院的沉闷死寂。
宋正仪说明了身份和来意,很快有人往里通报,又让他先去正厅坐着稍等。
“大人海涵,昨夜忽闻噩耗,老爷走得突然,府上的人初初听闻都还不相信,夫人本就身体弱,闻之更是伤怀,到现在已经请了好几次大夫来看了。”大厅里接待的管家说着叹了口气,“我们老爷素来和善,也不曾跟人结怨,怎么忽然就……大人一定要早些查明,将凶手绳之以法,也让我们大人明目。”
宋正仪不愧有“冷面阎罗”的称号,听管家说完这些也是八风不动地坐着,神色丝毫不动摇,给人一种威仪又不近人情的感觉。
但是其实他很认真的在听管家说话,见管家停了,还问:“胡大人最近有什么异常吗?你说他为人和善不曾跟人结怨,那有没有可能是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这……”管家认真想了想,说,“老爷最近身体不好,所以一直请辞在家没去上朝,也很少出门不应该得罪什么人,这么多天老奴就见老爷出去过一次,其他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出去过一次?是去见谁?胡大人身体不好可是什么病症吗?”宋正仪直接一串问题抛过去,又快又稳。
“老爷没说是去见谁,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问,至于老爷的身体,倒是请过几个大夫来,都说是心症,焦躁不安寝,心中有烦郁。”
沉默了一会,宋正仪才说:“胡大人应该是心里有什么事。”
“什么事?难道这跟老爷遇害有关?”管家骇然。
宋正仪摇头,而两人说话间不远处胡夫人也被人扶着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儿子——也是府上的长子。
胡大公子今年二十又五,在翰林院有个不轻不重的闲职,不过他诗文是极好的,很受京城文人赞许。
似乎一夜未眠,他面色也有憔悴,跟一个侍女一左一右地扶着明显忧思过度而形容苍白的胡夫人过来。
等把人安置坐下,宋正仪才开口:“夫人抱恙本不该打扰,但是为了尽早查清案子,还请夫人见谅。”
“大人言重了,我家老爷的死,我们也都在等个结果。”
于是宋正仪也问了最开始问过管家的问题,问胡大人最近可有异常,但是不管是胡夫人还是胡大公子都表示没看出任何异常。
“刚才听管家说,这几天胡大人出去过一次,夫人可知道是去见什么人吗?”既然下人不知道,夫人或许应该知道。
谁知胡夫人也摇头:“是初八那天,但是我并不知晓他去见什么人,寻常他有公务也经常出去,所以那次我们也无人在意。”
宋正仪皱眉,要从胡府这边找到线索似乎也不简单:“昨天胡大人是什么时候离府的,他出去时有带人在身边吗?”
“没有,老爷是一个人走的,辰时末就走了,说是约了人有事情要谈,但是什么人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然后午时也没回来,府上的人一直等,下午的时候又让人出去找了,但是直到昨晚才从大理寺听到消息,说人在响云寺后院找到。”胡夫人神色哀哀,说着抹了抹眼角。
之后宋正仪提出想去胡大人的屋子里看一看,胡夫人也是十分配合,立马就带着去了,看了一圈之后没看出什么,他就叮嘱这里最好暂时先别住人,免得破坏了什么线索,胡夫人答应之后他才回去。
最后,宋正仪带着问来的这些情况回到了大理寺,徐延亭也已经回来了,宋正仪进到议事正厅的时候甚至看到了贺良昭也在,还有贤王。
徐延亭让宋正仪把问来的情况都说了,等他说完之后,在座皆是沉默,因为这些所谓的线索,其实也没个头绪,全都是堵死的路。
他说事出前几天初八那日,一直不曾出去的胡大人出去了一次,但谁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又说昨天胡大人早早出去,说是约了人,但是没人知道约见地点和人。
听着好歹算是线索,但是其实很鸡肋。
但就在所有人都凝神或是深思或是皱眉的时候,徐延亭却开口了,于是在一潭死水上溅起涟漪。
他说:“本王直说,胡大人初八那天约见的人是本王,是他让人送信,我们在昌盛街的天街楼见面的。”
光是这几句就让所有人侧目惊讶,而徐延亭又不徐不疾的继续说:“昨日,胡大人出门赴约,他约的人也是本王,不过我们约在洪山,本王按时间在那等了他许久,他并未出现,晚上便陈尸在了响云寺。”
大理寺就属徐延亭职位最高,自然没人敢问他什么,这里唯一能够和他相提并论的大概也只有贤王了,所以第一个开口的人自然是他:
“既然如此的话,那宁王是否也有嫌疑?大理寺不可徇私包庇,本王看不如禀明父皇,将案子移交,或让宁王暂时卸任,另择人审理此案,等查明清白再恢复,这样最为妥当。”
对于和徐延亭对立的贤王来说,这样确实是妥当,妥当得估计他夜里都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王爷是什么为人,大理寺的人当然都清楚,谁都不相信他跟这件事的凶手有关联?何况如果王爷真的和这件事有关的话,那他也不可能主动说出这些。
坦白这些方便查案,没想到如今竟被贤王拿着做把柄,于是有人不平:“贤王此言未免太过,王爷都说了是胡大人主动邀约,王爷只不过是赴约而已,根本没有杀人动机,而且现在也根本没有证据。”
“这还不算证据?这可是他自己说的,除非他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贤王现在就抓着这点不放,在他看来这就是大好的机会,既然徐延亭自己往里面跳,那就别怪他了。
贤王一副大义凛然公事公办的样子,表面一看还真以为他一身正义,大理寺各人暗暗咬牙,都在替王爷着急,但徐延亭倒是气定神闲,贺良昭看着两边分阵,而后收回了视线沉默,不作表态。
“说不上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本王无愧于心,句句属实,胡大人给本王的信或许能证明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现在的局面,所以今日特意把之前胡大人之前写的信都带来了。
“胡大人在信里说发现了一件事大事,要约本王详谈,第二封信上有落款,是初七,他第一次约本王第二天天街楼见面,就是初八。”
就当着所有人面,他并不有意避讳什么,一共三封信他全部拿出:“第三封信也有落款,前天他约本王次日巳时在洪山相见。”
“昨日我未等到胡大人,还去他府上询问了一番,当时得知他离府之后还未归,如今本王也想不明白,本该去洪山的胡大人为何出现在响云寺。”
信被一封一封打开,几人传阅,贤王一时没说话,这次是贺良昭开口的,他手里拿着第一封信:“这确实是老师的笔迹,不过老师信中提到的大事,宁王殿下可知是什么事?”
“虽然见过胡大人一次,但是他十分谨慎,并没告诉本王到底是什么事,本王也未想清,本来昨日可知的,但……”他拿起第三封信,信中最后一句是“明日巳时洪山相见,一切尽相告”,但终究是没有机会了,现在胡大人还躺在大理寺的停尸房内。
“现在并不是怀疑本王的时候,这三封信足够证明本王清白,胡大人约见本王,本王只是赴约而已,就算是闹到御前也无可置疑。”
御前?贤王心中冷笑,父皇偏心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闹到御前他狡辩几句,当然是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
徐延亭又说:“这信也指明方向,说明胡大人身上有秘密,所以才遇害的。他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人不可告人的阴谋,却被对方发现,所以才被灭口的。”
而且,胡大人很可能知道自己处境危险,所以万般谨慎,不敢走错一步,就像那天茶楼相见,他刻意打扮成那样,如江熹微所言,他好像在躲仇家一样。
况他明明这么多反常,对这件事这么在意,却对府上的人藏得很好,没有让他们知道分毫,所以今日宋正仪什么也没有问到,或许他就是怕他们知道太多会受到牵连。
他在保护他的家人,可是这样也就加大了查案的难度。
如今胡大人死得蹊跷,他所说的大事可能真是大事,发现了某些人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如今看来,事情远比徐延亭想的要严重,但即便是现在前面一片迷雾,他也相信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手里的信,没有发现对面一双眼正悄然抬起,视线默默落在他身上,隐秘而安静地看着他,冷静又沉着,却没有一点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