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更多回答来证实,因为很快大理寺的人就从里面抬出了一具尸首,盖着白布,但是能看到露出的一只皓腕。
站在路边的贺良昭好似忽然就僵住了,他脚步动了动,但是终究没有上前,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一样。
一直等到大理寺的人都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尽了,他仍旧是站在原地,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样一直站着。
他失魂落魄的走到扶春楼内,随手抓住一个跑腿的伙计,问道:“死的人,是扶灵姑娘?”
年轻的伙计点点头,见他模样俊秀周正,又观他神色,不由问:“你是她相好的?”
贺良昭没有回答,就这样有些不敢相信的站着,伙计一脸莫名,半天也没等到他一句话就打算离开,贺良昭却又忽然问:“她为什么会死,她怎么死的?”
“这个你就要去问大理寺了。”
贺良昭到大理寺的时候,徐羲白也刚到——之前江熹微猜测扶灵的死和胡大人的死相似,所以徐延亭找了他来分辨。
这次没有盘香浓郁香味的干扰,徐羲白不愧是调香高手,很轻易就辨别出了味道:“确实与上次胡大人身上香相同,且混了麻沸散。”
江熹微没什么神色,依旧是看着毫无生息的扶灵,徐延亭皱眉,似乎在沉思。
站在边上的贺良昭忽然随口道:“老师真正的死因我知道,但之前我听说这样的香料混着麻沸散杀人无形的法子,需要大剂量才行,仵作说这位姑娘死不到一个时辰,但她身上并没有很浓重的香味。”
闻声,三人都是一顿。
徐羲白看了贺良昭一眼,温和一笑:“贺大人说得极是,闻这香料的浓度来看,分量十分微妙,可致死,但若及时医治的话也可活命,但这些都是我个人估量,具体如果我不能准确知道,况且每个人体质不同,多少用量才致死也不固定。”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多了一种可能,扶灵也有可能不是死于香料和麻沸散,不过这种可能极小,从现在掌握的这些证据来看基本上没有第二种可能。
贺良昭沉默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就这样一个人默然着离开了大理寺。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外面冷风吹,天光晦暗层云蔽日,走出大理寺他仰头看了看天光,不见日华。
他其实想说,扶灵不是死于香料和麻沸散。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话现在他不能说,说了就是暴露自己。
“她不该死的。”
这一切说来话长。
一切要从老师刚死的时候说起,当老师的死讯传来时,他就知道某些事应验了。
在更早的时候——上个月初五,老师忽然秘密写信告诉他说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是一件大事,但是他并没有具体告诉他是什么事,他只能从信中只言片语猜测这件事牵扯甚深,老师不便多说。
后面初七的时候老师忽然给他写信说要去见一个人,把大事告诉那个人,或许能有法子打破僵局。
但贺良昭也知道,这一去是冒险,可能出现另一种所托非人的局面。
他写信劝老师慎重,老师还是执意而行,后面几天一切正常,但没想到没过多久就传来老师的死讯。
当时贺良昭就知道,他猜测的另一种可能或许出现了,老师错了。
但是贺良昭并不知道老师所托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直到那天在大理寺宁王拿出那三封信,说胡大人约见的人是他,他才恍然大悟。
老师错信的人,是宁王。
他说老师那天没有去洪山赴约,贺良昭怀疑是他撇清嫌疑的借口,而他敢如此坦荡说出老师约见他这件事,在贺良昭看来是别有用心——他想借此钓出其他知情人,看看是否还有人知道胡大人提及的大事。
宁王假意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假意装作自己无辜,也是怀疑胡大人还给别人写信提过那件大事,想以此来引出暗中或许知道真相的其他人。
所以当时贺良昭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那些事他从未说过。
大理寺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他就自己暗中偷偷去寻,没想到那晚却在停尸房遇到了一个人。
即便是蒙着面,他也认出了那是一直跟徐延亭走得近的江大小姐,若徐延亭真的光明正大,她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晚上到大理寺来,是想破坏什么证据吗?
尽管是单枪匹马孤身一人,但他想查清楚一切真相,就像那次他在花灯上写的“愿求明真相”一样。
他不相信徐延亭,而大理寺在后面的半个多月也确实没有破案,案子似乎就要这样被埋下,所以他才在胡府制造了一起“闹鬼”的事,让所有人都重新记起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胡大人。
他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给大理寺压力。
而扶灵一事,最开始他也是这样打算的。
本来他买通了扶灵,让扶灵在自己屋子里熏了那种老师致死的同一种加了麻沸散的香料,但是剂量他仔细拿捏过,不会致死。
只要扶灵闻香后晕倒在房间里,有假死状就会惊动人,他也安排了去大理寺报案的人,等人一来看到这一切就会把事情跟老师的死联想到一起,而中毒不深的扶灵经过救治会很快恢复。
而且这样做不仅能制造舆论引起大理寺的注意,如此相似的作案手法说不定也还可以引出杀害老师的真凶。
但是现在一切并没有按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最大的意外就是扶灵真的死了,这是个谜团。
扶灵是胡地人,因此大漠长大的她要比许多京城娇贵的女子更耐药,那样剂量的香料或许有可能让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身亡,但仔细调过的剂量对她并没有那么严重,她绝对不该是死于香料。
他不知道扶灵是怎么死的。
大理寺能查得出吗?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跟老师死法相同,寄希望于大理寺似乎不切实际,他已经误导了他们。
贺良昭有些头疼,事情越来越乱了。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屋内,宽大的兜帽盖下,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隐约能看到下颚弧度优美,肤色雪白。
他的面前跪着一着一个黑衣人,正在向他汇报:“主上,既然有人敢效仿我们的方式杀人,是不是有可能知道了什么,故意引我们出手?”
站着的黑袍人身形颀长,裹在黑色宽大的袍子里越发显得清瘦,露出的一点下颚弧度放松,可以看得出他神色自若:“你是怀疑这是大理寺——或者说宁王的一招引蛇出洞。”
“属下愚钝。”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赞同,下属赶紧道。
从表面上来看,下属的猜测其实很合理,但是黑袍人却抬起一只手,沾着白霜一样的食指摇了摇,语气几乎是笃定:“不是他……我知道是谁。”
“那是……还有别人在调查我们?”属下犹疑。
“装神弄鬼罢了。”他不以为意,转过了身看着窗外,“若是他真的知道什么,就不会只做到这个地步了,我们按兵不动,看看他还要做什么。”
*
“还在看这个?”
江熹微的手上拿着一块雕刻精致的木腰牌,是从扶灵的尸体上找到的,不是挂在腰上,而是小心用帕子包着藏在身上的。
桃木质地的木牌下面坠着浅色的流苏,正面刻着一只鸳鸯,眼睛是血红色的,看着莫名诡异,而木牌的背后则刻着“极乐”两个字。
她已经看了许久,木牌在她手中从刻着鸳鸯的一面转到另一面,指尖慢慢摩挲着那两个字。
半晌说:“我觉得有些奇怪。”
两人现在仍旧是在大理寺,但是这个房间没有别人,徐延亭坐过去:“哪里奇怪?”
“既然是鸳鸯,为什么只刻一只?”
徐延亭亦是神色一凝,和江熹微一个对视达成共识:“再去扶春楼找找。”
很快两人来到了扶春楼,扶灵的房间被大理寺封着,徐延亭拿出钥匙开门进去,两人在里面细细寻找一番,他很快在梳妆台下的柜子里找到一枚香囊。
初初一看不过是普通的香囊罢了,上面绣着的鸳鸯纹饰也很寻常,这样的香囊市面上有很多,所以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到。
但是这枚香囊上也只绣着一只鸳鸯,江熹微拿出木牌对比,两只鸳鸯风格有共通之处,尤其是眼睛,都是猩红如血的妖异。
现在两只放到一起才看出,这是一对血眼鸳鸯。
“木牌上刻的是鸳,香囊上绣的是鸯,看来它们确实是一对了。”江熹微仔细分辨了一会,把木牌递给徐延亭,随口低声说了一句,“野鸳鸯。”
谁知这话被徐延亭听了,眼锋微斜,不咸不淡地说:“你又知道什么是野鸳鸯了。”
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江熹微转开目光没说话,但心里想的人却是,不就是贤王跟淑妃那样的吗。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没有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道人影,他看着里面的两个人,也走了进来:“这么巧,王爷和江大小姐都在。”
“贺大人。”徐延亭转身,于是手中的两样东西就明晃晃的暴露在了贺良昭面前,他脚步忽然一顿,视线就这样凝在徐延亭的手上。
“怎么了?”看着手上的两样东西,徐延亭不动声色,“贺大人知道这些东西?”
已经恢复如常的贺良昭走到徐延亭面前,看着他手里的那块木牌,上面是“极乐”二字,他皱了皱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想不起来了。”
因为扶灵的死和胡大人死法相似,所以贺良昭过来在也无可厚非,三人又在屋内寻了一番,无果,而贺良昭拿着那没木牌看了许久,依旧没有说出到底在哪见过。
“我回去好好想想,应该能想起来。”最后三人分别的时候,贺良昭离开扶春楼一人缓缓走在大街上,却神思不属。
刚才那块木牌他确实见过,但是他骗了他们,他还记得,并且清楚的记得,他曾在老师的书房里见过那同样的木牌,“极乐”二字深刻眼底。
但他不知道那块木牌到底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