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晚,两人沿途回去,路边竟然有一枝早开的桃花,二人驻足。
“想必是知你我从前之约,所以特来成全。”
之前他说要带她一起去明宸宫里看桃花,终究是没来得及,现在这边不知道还要耽搁多久,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能否如约。
“明宸宫里的桃花向来也开得早,现在想来也该是满了枝头。”
“在哪看桃花,其实没什么分别。”她伸手碰了碰那娇嫩的花朵,指尖有点冰凉的触感,“现在这里看也一样,因为我们不是一定要看哪出风景,而是要看与谁相看。”
是啊,她已经看了太多的风景,现在所在意的,也不过就是一个身侧之人而已。
所以她这是在告诉他,他是独特的,也是唯一的,是她想要一起去看任何风景的人?
徐延亭的心热起来,她侧对着他,说的话好像没什么分量似的自然,但他却听出了深重的欢喜。
当晚,深夜,村长家中有人来访。
这个时候,应该是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那动静静悄悄的,屋内时刻保持警惕的两人同时醒来。
堂屋边上的那间屋子点着烛火,幽微的光线从屋内渗透出,窗外两人无声无息靠近。
烛影摇曳,屋内两人几乎是头挨着头,除了村长还有一个老人,那人低声道:“刚得到消息,京城那边是真的出事了,现在整个京城都封了,正是查得严的时候,但凡抓到都是要关起来的,所以齐爷那边的人这回是不敢贸然出来的。”
“可有收到他们的信件?”村长沉声问。
那老人摇头:“没有,现在里面是信也放不出来的,这些都是我们之前出去的人打听来的。”
听到这里,村长面色越加凝重了,以往那些来收丹阳花的人,这回过了这么久还不来,还断了联系,是因为自顾不暇,亦或是被官服抓获了?
若是后者的话,他们不再来收药,他们亏损是小事,还能熬一熬,可若是那些人把他们供出来,那村子里可就危险了。
偏偏知道如此,也万分担忧,但是没有丝毫办法,不知事情到底走到了那一步,只能时时刻刻把一颗心悬着。
村长苍老的面容在幽暗的烛火下竟然显出几分荒芜的死气来,一双浑浊的眼睛耷拉着,许久之后点了点手中的拐杖,摇头道:“你先回去吧,记得把仓库守好,我们再等等,别的也没有办法了。”
窗外,一点晦暗灯火透出,徐延亭和江熹微对视一眼,见她启唇无声道:“时机到了。”
是的,得知了他们暂时无法和京城里的人通信,在这个焦灼的时间,就是最好的时机。
翌日,天晴,饭后张营生出门去地里干活了,柳氏在院子里晒药材,江熹微也过去帮忙,她神色不似之前那般言笑温和,隐约有几分郁郁心事。
山间清晨格外爽神,能明显听到鸟鸣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后江熹微回了屋,却瞥见柳氏坐在房内偷偷抹眼泪。
略一思忖,她还是进了屋去。
“嫂子。”她一边往柳氏身边走,一边关心的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侧身坐着的柳氏赶紧抹干净眼泪,低声说没事。
“嫂子这样哭,怎么可能是没事,若是忌惮人知道,却怕憋坏了身子,不如跟我说说,反正我也是个外人,过不了多久就要走的,没什么值得顾虑。”她坐在柳氏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
柳氏是个柔弱的人,想必也确实遇到了什么难事,但只敢憋在心里,现在被江熹微这样一说,果然很快触动,这才向江熹微一言一句的把事情说出来。
原来是她最近忽然发现张营生在外面偷偷有了人,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她旁敲侧击过,却没有丝毫结果。
江熹微不由想到了那天晚上,张营生幽会的那个有夫之妇。
柳氏隐忍着,红着眼角说:“我也就是为这个伤心,当初我们成婚的时候,他对我有天好地好,说了不少合心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但是没想到成婚还不到一年光景,他就……也是我不争气,这么久竟然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以后若他要再娶,我又有什么法子。”
虽然村子里很少有三妻四妾的情况,但是村长佳境殷实,加之就这么一个儿子,柳氏无出,他若再娶也是理所当然。
传宗接代本就是女子的命,江熹微叹了一口气,又安慰了柳氏几句,她却越发哭得厉害,让江熹微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等终于收了些泪的时候,她红着眼睛看她,说:“我是识人不清,已经如此了,我也算是看清了他,不如妹妹命好,你男人待你却是极好的。”
江熹微受着这句,想到徐延亭,听到有人这样夸他,心下微微一暖,却也为柳氏悲哀。
从屋内出来,徐延亭正巧就背对着她站在外头的院子里,江熹微信步过去,笑道:“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只在等你。”他慢慢收回了目光,往身后的屋内扫了一眼,“村长在屋里,我们去吧。”
昨夜两人便打定了主意,准备今天就出手,现在便是时机。
堂屋里,村长正在喝茶,见两人进来也就是掀着眼皮看了一眼,像是昨晚一样没什么神气,冷淡说:“年轻人,今天中午路应该就能修好,收拾好你们的行礼吧,该下山了。”
两人自如进去坐下,徐延亭靠前,闲聊似的开口:“这几日在村子里,多谢村长款待,我与娘子得了些闲趣,也把村子看了一圈,四面风景嘉秀,尤其一种葛月花开得极好的。”
村长本来是耷拉着眼皮没什么反应的,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徐延亭讲话一样,他现在这个样子可一点都不和蔼,倒是显得死气沉沉的僵老,但在听到徐延亭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睑忽然猛地颤了颤。
接着明显的身子一抖,颤巍巍抬起眼看向徐延亭,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样细细上下打量,半晌摇头说:“可是我们村子里是没有葛月花的。”
徐延亭气定神闲的,此刻身上完全没有了之前那一股子平民的朴实,眼尾微微一挑,便无形中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来,虽身着布衣,却不似寻常人。
他笑说:“现在是没有,等秋天就有了。”
“你是……”村长有些不可置信,也隐约还有几分谨慎的顾忌。
“我是齐爷的人,齐爷和老秦他们现在被困在京城没法抽身,所以这次特意让我来收货。”前面的一来一去其实是在对暗号,这些还要多亏了被关在大理寺的老三。
不过虽然两方暗号是对上了,但是想到最近风声很紧,村长还是没有贸然言语,而是警惕问:“既然二位早来了,为什么藏到现在才肯表明身份?”
这些问题都是他们早就想过的,不必多思考,徐延亭不徐不疾道:“实话实说吧,京城那边出了事,我们的人被抓了几个,若是他们说出什么来让官府的人查到这里来,那我一来就表明身份,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村长还在犹疑,“两位面生,之前从未见过。”
“不派我们两个面生的人来,难不成还要让熟脸的人来?若是你们真的已经投诚了官府,那熟人一来还不是被你们给卖得渣都不剩?”
江熹微不用再刻意讲那些蹩脚的官话了,也说:“怕就怕你们这里藏着官府的人,我们来了当然要先观察一番才敢表明身份。”
“你们也知道这行当不好干,现在事情闹开了,官府抓人抓得严,我们不能不防备着,你防着我们,我们还怕你们村子里有古怪,是不是早就跟官府勾结在了一起等我们落网,今日坦白,我们可也是冒了大风险的。”
这一番话下来,徐延亭就把锅甩到了村长身上,这一招果然奏效,村长一听他们怀疑村子,就赶紧表示他们的清白。
“我们村子绝对没有问题,这里这么隐蔽,一年到头来的人屈指可数,怎么可能有官府的人,况且我们整个村子都指望着这条财路养家,就是官府真的来人了,我们也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的。”
于是徐延亭表示了对村长的赞赏,点头道:“我们做这行的都是讲究一个诚信,你我好生合作,自然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村长于是连连点头,一边说着“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一边计划马上把村子里有地位的人召集过来宣布这件事,再好好商议今年的行情。
徐延亭自然答应,村长茶也不喝了,拄着拐杖就出门通知去了,说是事情越快处理完越好。
屋内两人没有起身,就在里面坐着等着,没等到村长回来,张营生倒是先一步到了。
他进屋之后跟两人打了招呼就去了后面的院子里,但没多久柳氏就从后头哭哭啼啼的跑回了屋子去,江熹微一诧,接着就见张营生也跟着回了屋子,不多时里面响起更大动静的哭闹声。
想必是两人把话说开了,然后吵了起来。
后头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大,柳氏的质问声和张营生气急败坏的打砸声不断,好像随时要打人似的。
堂屋里的两人放心不下,还是到了他们屋子门前去,门开着,就见里面柳氏跌坐在地上,扯着张营生的衣裳哭道:“你说啊!那个人到底是谁!当初我们成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对得起我吗?!”
寻常柔柔弱弱的柳氏或是太过伤心愤怒,这个时候也显出几分决然来,她扯着张营生不肯放手,他的脸色却是越加难看:“你放开!男人三妻四妾尚且正常,我就是在外面有个人又怎么了!你再这样丢人,是要把事情都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