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熹微冉冉

  回到府中的徐羲白很快收到一封信,是图鲁让人松来的,或许是为了表示合租的诚心,他列出了这些年帮他找人的证据,表明没找到不是没有尽力,而是真的有难度。

  这个时候,倒是有几分低三下四的意思了,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们这样低声下气了?

  他还记得当年他们找到他的时候,完全不是这个态度。

  几年前他为了找她,他才想办法离开了自己觉得会待一辈子的地方,后来阴差阳错加入挟圣教,完全是意外,他也没有想过会在那里碰到她。

  那个时候她整天带着面具,他入教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左护法了,他看到她张扬恣意,听到她笑声如铃,但是没有见过她的样子。

  他听人说左护法是极为貌美的,刚到教内的时候不少人为之惊艳,不过可惜她带来一张面具,把一切遮得严严实实的。

  他注意过她,见过她喝酒,见过她赏月,但是目光始终只是淡淡在她身上扫过,不曾多停留,他对于她的美貌并不好奇,因为已经见过更美好的人。

  直到后来一次无意间见她摘了面具,他才惊觉,原来自己要找的人竟然一直在眼前。

  他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月下荷池,他偶然经过见她在池边散步,他本是想避开的,她却似乎觉得百无聊赖一样,当月摘下了面具,月华倾洒在她脸上,他颤着瞳看着她的身影,一时竟然怔住,忘了出声。

  但是她很快发现了他,不过她从前就没有见过他的脸,自然是回忆不起他来,只是有些惊讶似的看着他,像是夜里惊了的一朵幽昙。

  他还来不及说话,她就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第三天他想着去找她,问她还记不记抚虞,但是这两天他却没有再出现,他怎么也找不到她。

  直到第四天的时候他才见到她,她想要拿千金散的药方,他在暗处看到她如何一剑杀了那个老头,不过老头并没有告诉她真话,她拿到的药方是假的。

  他看到她拿着药方出了房间,才敢从暗处走出来,地上的鲜血都在往一侧蔓延,没有生息的老头还睁着眼,已经死透了。

  他正打算离开,那尸体忽然动了动,眨了眨眼像是诈尸一样忽然醒过来,他吓得后退了两步,眼睁睁看着他挣扎着从血泊里面爬出来,一点一点慢慢前进,在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忽然,他像是断了力一样,如同残烛终于被风吹灭,彻底的熄灭了,一点残烟也没有。

  而他沾着血的手,却始终指着一个方向。

  他犹豫着过去,在博古架上发现了一处暗格,里面才藏着真正的千金散,他大为震惊,展开来看,一行一行的字就这样在这个冷风灌满的夜晚倒影入他的眼底,深深的。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已经记住了药方,只是看着看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他才慌忙拿着药方跑出去,而外面已经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围着她,夜色里,厮杀声十分的清晰,刀光剑影有些刺眼,但她一人单打独斗却没有落于下风。

  直到打斗稍停,她要离开,他才冲到她身边把千金散塞到了她手中,而后她就落崖消失了。

  他知道她不会死,而或许在他的记忆里他已经死了,但是好歹这是为她死的,让她记住了。

  那年因为江熹微的离开,他也离开了挟圣教,直到十八岁那年他遇到了图鲁和那些胡人,告诉了他关于他身世的真相。

  他们告诉他,他的母妃是胡人公主图兰,也就是当年在皇宫最得宠的婉妃,后来大晋和胡人开战婉妃被赐死,他也被送出皇宫流落至今。

  “中原人都是冷血无情的,当初那中原的皇帝贪图你母亲的美貌,是如何的宠爱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大漠第一的美人,可是后来呢?她还不是被赐死了,她还那么年轻,我大漠的花被摘走就这样枯萎在了皇宫,你们是有血海深仇的。”

  即便是他们有血缘,即便是那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他们还是告诉他,他应该是胡人,应该帮胡人,为他母亲复仇。

  他当然也不傻,知道这些人找他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罢了,所以当时并没有任何抗拒的姿态。

  何况他要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也需要强大起来,回到皇宫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许那样他不久就能见到她了。

  他存着希冀,答应了。

  他们似乎还怕他有别的心思,又跟他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不断的重复首领是你的亲舅舅,你的母亲是被中原的胡人害死的,必须要报酬。

  “他当年把你送出皇宫就没安好心,这中原的皇子有什么好做的,等我们大业得成,坐上了天下之主的位置,岂不比这更快活?”

  “再有,若是别人做了皇帝,岂会容得下你,只有跟着首领,最后才有一条出路。”

  他很平静的听完了这一切,说:“一切都可以听你们的,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图鲁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有瞬间的冷意一闪而过,但是很快恢复笑容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才问:“你想要如何?”

  本来他们以为他会贪心的提出些要求,但是他却说:“我要你们帮我找一个人。”

  没想到只是这样,图鲁一跳眉:“什么人?”

  他让他们帮忙找人,但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任何的线索,他当然知道胡人并不是有心要帮他的,好在也没有完全指望胡人,一直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拿下了挟圣教,靠的只是他自己配出来的千金散而已。

  至于他回到京城的事,那是胡人早已筹谋的事,他的身份自然是不能用的,好在另有人的身份可以顶替。

  当初皇宫里的一个宫女被临幸后剩下一个儿子,怕留在皇宫遭人毒手就让人偷偷带出了皇宫,后来不久那个宫女死前才把这件事说出。

  于是他顶了这个身份,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那个当年带着孩子出宫宫女被找到,胡人花钱收买了她,他的身份自然就得到她的证实,等到入宫滴血验亲,当他看到水中的鲜血相融的那一幕他才敢肯定,原来面前那个穿着龙袍的人真的是他的父亲。

  当时他脸上并没有多少神色波动,好像认回一个儿子跟添置一样东西没什么分别,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只让人把他安置了,就再也没有问过他。

  后面他因为年纪到了,得以出宫开府,他身份低微,开府只得了长永巷这一处旧宅,旁人看着觉得寒酸,很多人笑他空有王爷之名,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

  能离开皇宫便是好的,这里不用像皇宫那样拘束,那样压抑,他可以在这里给她立一个牌位。

  在皇宫的时候他打听过,但是所有人对于婉妃图兰都是缄口不提的样子,一切讳莫如深,她就好像是一个禁忌一样谈不得,因此渐渐被人淡忘。

  这么多年她连一个像样的牌位都没有。

  当年第一次来到这座宅子时那淡淡的欢喜似乎还在,即便是这里清寒朴素,但是看着这一方万全属于自己的天地,他真的觉得放松,好像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今日想起当年,唇角的弧度没有变,一切似乎都在变好,都在按照他预计的方向发展,像当年一样。

  他迈着轻松的步伐去了祠堂,里面是一座孤零零的牌位。

  从前皇宫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如今在这里终于有了。

  他此生唯一所念有二,一是母妃,可斯人已逝,如今有这一处牌位告慰便是好的,另一人便是江熹微了。

  若心上有光,那都是她带来的。

  他早年流落民间,跟着一个戏班子里的老师傅学唱戏,他模样秀美所以很得班主看重,不过戏班子里的日子总是艰苦的,时常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被训,他唱戏唱得好,嗓子和身段都好,样样都是戏班子里最好的,所以他很少受罚。

  后面有一次他登台,班主让他改唱旦角,他换了衣裳上了妆,一转眼,便有了女子态,在台上他看到台下一片喝彩,所有人都看着他,班主手里的盘子里洒满了银钱。

  不过戏院从来都不是干净的地方,何况是这样的戏班子,因为那次登台,他的名声是传出去了,但是传的都是关乎色貌的轻言妄语。

  那时在南地,曾有一段时间“抚虞”这两个字传得十分火热,他登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来看他的人也多了,看的不是他的戏,是他的脸。

  在这样的地方腌着注定不能干净多久。

  没多久班主带了人来,说是给他引荐的恩客,是当地极有名的乡绅,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上对方那双不怀好意的眼,他就知道了。

  最后他拒绝了,削了对方的面子把人气走了,这样自然是要受罚的,不过若是和那些腌臜事比起来受罚倒是算不上什么了。

  他被打了,是这么久以来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但是或许是怕真打坏了他没法赚钱,后面就没有再打,把他罚到了院子里去思过。

  就是那个时候,他遇到了江熹微,如晨光颇云,熹微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