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怕麻烦的,有时候认识的人多了麻烦也就多了。”她委婉拒绝。
“那我们可以有福共享,有难我自己当,绝不找你,怎么样?”他也拿了一只杯子,学着江熹微的样子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除了季墨白,这是江熹微遇到的第二个难缠的人,郑衡阳围着她说了许久,好像百说不厌一样,到最后江熹微勉强道:“你单方面觉得我们是朋友就好了,以后见面点点头也是可以的。”
“那你不会故意装不认识我吧?”他十分怀疑。
江熹微赶紧否认,最后才好不容易把他人给送走。
郑衡阳神清气爽,从身上抽出一把折扇摇啊摇,越加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做派了,到了扶春楼下的时候,楼上一群依红偎翠的姑娘笑着朝他暗送秋波。
一张香帕从楼上飘下来,他抬手接住,惹得楼上姑娘们又是一阵娇笑,而后他便在这这莺歌燕语里拿着帕子上楼寻佳人去了。
“公子要我们这最贵的?”花娘喜迎贵客,打量郑衡阳气度不凡穿着不俗,也不敢怠慢了,毕竟京城里的贵人随便一位那也是她惹不起的,只巴望着赚钱,于是立马让人去引花魁过来。
雅阁里脂粉飘香,还是那夜一样的味道,郑衡阳身边围着三四个姑娘,要笑与他饮酒,递上前,却被他伸出两根手指挡开。
适时花魁怀抱琵琶拂帘而来,袅袅婷婷风情万千,郑衡阳摸着下巴瞧了一会,还是只看出风尘气,漂亮是漂亮,但怎么说呢,就是俗。
他忽然想到了江熹微,那张脸才是真的让人惊艳,艳丽里又有一份骨子里的金贵,似是金玉堆里娇养出来的。
“这就是你们这里最贵最漂亮的姑娘?”郑衡阳看着弹琵琶的花魁,摇头笑道,“好像不值这个价吧。”
“是公子要点最贵的姑娘,怎么现在嫌我们凤姐姐身价高了。”坐在郑衡阳旁边的一个姑娘盈盈笑着,随口打趣,“再说了,这怎么能算高呢,公子是不知道,之前咱们楼里还有一位要一万两黄金的姑娘呢,那才是真的贵。”
“一万两。”郑衡阳看向她,“黄金?”
“我可不瞒公子,这话真真儿的,楼里的诸位姐妹可都知道呢。”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几个姑娘,她们均是点头附和,还要同郑衡阳细说。
“贵是贵了,不过那也是顶漂亮的美人了,当时说一万两黄金就跟人走,征远大将军立马答应了,还说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可惜呀,人家不肯。”
“征远大将军?”郑衡阳似乎思考了一会,才恍然一样,“就是那个为亡妻深情办ming婚的季将军?”
“就是他啊。”又说,“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任他再深情重义又是如何,一见了那位姑娘,还不是立马动了心思。”
“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那姑娘最后还是被宁王娶了去,瞧瞧吧,只要模样生得好,出身低微又如何,将军府帝王家,还不是想嫁谁嫁谁,模样生得那样好的,天生就是凤凰命了。”
“宁王是谁呀,那是什么身份什么风仪,每回打楼前那桥上过的时候,满楼的姐妹都趴着去看他的风采,说不害臊的,那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偏偏这次动了凡心,看上了她,又偏偏人家就是生得那样好看,讨得宁王喜欢。”
说着说着幽幽一叹,却也免不了几分向往的酸气,摸了摸脸,却只恨自己没那个命。
“真有这样的人?”郑衡阳正听得出神,那边断了话,身旁又有一位女子娇娇弱弱往他身上一靠,接口道:“不过可惜最后人不见了,一年了,宁王现在都还在到处找呢,可见是念念不忘。”
“这不一年了季将军也没续弦吗,大都道是给他亡妻守着呢,依我们看,说不定也是还想着那位姑娘吧。”
郑衡阳十分有教养地把身上的人推开,对方对他一嗔,似是怨他不解风情,他也不在意,摇开折扇道:“传言已是动人,不知真人如何,若真有这样一位绝色,我倒是想见见。”
“真人公子是见不着的,但画像倒多的是。”
“多的是?”
“你去街上随便看看那些通缉令,问一声宁王妃,谁都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的。”说着便差了跑腿的,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一张画像,郑衡阳拿在手里一看,一愣,这人可不就是他刚刚才见过的那人。
她是宁王妃?那她躲西坊那穷地方干什么?
莫名地他心中忽然有一个想法,那身处贫民窟的美人,入京素手搅乱了春水,一张美人面撩了京城里两个鼎鼎有名的男人的心,而后撤身离开,让人百寻不见,她也有几分手段。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画中美人是回首顾盼的姿态,画工很好,活生生就是那人在眼前,他好像能想像出她做这个动作时的流光风采,确实绝色。
“她以前是你们楼里的?”
“在这里待过两天,只卖艺而已,后头就被宁王接走了。”
*
从崇州回京城的时候是夏末,那时路上蝉鸣渐消清风转凉,如今在京城也没多久,却转眼已是九月九,黄花满城香。
重阳节,江熹微回了伯阳侯府,随伯阳侯一道去祖坟墓地祭拜了先人,回去的时候却没有同路,而是自己另择了一处小径离去。
上回季墨白带她去看云连熙的墓,最后因为徐延亭的出现给打乱,她还没有过去看看自己的墓。
云连熙的墓已经被扫过了,墓碑前放着新鲜的菊花,明黄色看着竟然十分灿烂,江熹微站了一会,看着墓碑上的碑文,云连熙,她的身份到死都还是季墨白的夫人。
可惜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了。
“云连熙。”江熹微低低念着这个名字,想着从前在丞相府的日子。
那时候她是云连熙,不过她一年里大都是在外面游学,很少能亲自在府里扮演云连熙。
一般都是云丞相找人住在她院子掩人耳目,要么她就对外称病不出,也一直瞒了这么多年,让京城的人都知道云大小姐是个鲜活的人,甚至对她温婉的性子都是极为肯定。
再生动具体,再深入人心,终究是演戏,那不是她。
徐延亭喜欢上了那个假象,但不是喜欢她吧。
转身离开,江熹微很慢地走出那片墓地,身影孤孤单单在秋风里显出几分寂寥凄清,却也难得唯美。
但这样的唯美并没有维持多久,毕竟天公素来不肯作美。
雨忽然就下大了,江熹微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淋了个正着,这里是偏僻的城郊处,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她只好跑到一棵这个季节仍旧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躲着。
鞋子湿了,白净的裙角也溅了泥点,江熹微一只手放在头顶挡着树叶里漏下的雨珠,另一只手扯了扯自己的裙摆。
她今天还特意回伯阳侯换的一身衣裳,干干净净的月白色,仙气飘飘是很好看,但是十分繁琐,裙摆上精细绣着花纹,如今都湿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松了手不想再理裙摆,正想着以后还是不要穿这样娇气的衣裳出城了,一抬眼,视线里却撞入一道身影。
他是背对着江熹微,她只看到他撑着伞的修长背影,雨下得大,他就站在路边也不走,微微斜着雨伞。
心里正是奇怪,江熹微凝目细看才发现他脚边是一株弱菊,在雨里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要折了一样,而那半帘伞面正是偏向那株菊花。
佛说不沾杀孽,怜花惜物,他肯为路边一株小花倾斜伞面,倒是慈悲。
想到这些年在外游历见过的是是非非,倒是觉得如他这样心慈的人倒是难得,江熹微正出神,恰好他回过来看到了她,隔着雨幕似乎在温柔地笑。
然后他就朝着江熹微走来。
许是月华遗落凡尘,忘了归途,所以成就了他一身莹白的光辉,那人的白袍角上也沾染了几星泥点,但是却依旧浑然出尘,就这样撑着一把素面油纸伞缓步走到了江熹微面前。
这一片都是墓地,徐羲白也是刚祭拜了往生之人归来,正好瞧见在树下躲雨的江熹微,见她是一个人,这才走到她身边:“这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我送姑娘回去吧。”
雨确实越来越大,天色越发晦暗了,况这里阴森偏僻,确不是久待的地方,江熹微想了想,还是进了他的伞下,如之前那株小花一样分得半面伞。
徐羲白撑着伞,两人沉默着沿道离开,耳边尽是风雨的声音。
雨有些凉,江熹微抱着臂,察觉到身边那两道目光似乎在看自己,于是偏头去看,果然如此。
被撞破的徐羲白也不避,仍旧看着江熹微,甚至笑了一下:“我们见过的,姑娘忘了吗?”
说实话最近老是用“故人”跟江熹微说话的人真不少,于是甫一听徐羲白的话,江熹微就想她不会又要成什么故人吧?是现在都流行这一套吗?
但看徐羲白一脸纯良不像是搭讪的那种人,江熹微好歹没直接否了他这句话,而是说:“是吗?”
“一年前在昌盛街口的那个小酒馆里,姑娘喝醉了,我们见过的。”或许是徐羲白面容柔和,笑起来的时候就有几分女子般的秀美,像是一枝花一样。
江熹微认真回忆了一下,一年前刚到京城,那时季墨白还没大张旗鼓要ming婚。
某天晚上因为某家小酒馆自酿的酒太香,后劲又大,她不过多喝了一杯就醉,昏昏沉沉的断了片,事后是怎么回的客栈都不知道。
是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