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想起来了,徐羲白也没继续说具体,好像知道这事过去一年没什么提的必要,于是轻巧带过,转而说:“刚才我见了姑娘就觉得眼熟,如今看来是没有认错的。”
江熹微自认自己酒品还算不错,但醉了之后谁敢保证必然,她也不知一年前到底跟身边的人怎么认识。
过了就过了她也不想问,于是慢慢移开目光,视线随便落,却看到了他握伞的手,手指又白又长,让她分神,想起扶春楼里最擅弹琵琶的花魁凤妩。
他的身上好像也有一种清淡的香气,浸在微凉的雨里,江熹微出了会神,也不知为什么脑子想的还是都是扶春楼里的姑娘,算了,还是别想了。
“对了。”走了没多远,徐羲白忽然又出声,“姑娘是不是宁王在找的王妃?”
江熹微脚步一顿,徐羲白也很细心地停了下来,他的心思很细,一眼就看出江熹微似有难处,于是安慰一样说:“别担心,我就是问问。”
真怕他去举报自己,江熹微还是打算跟他说道说道:“虽然宁王的悬赏很高,但我看公子也不像是缺钱的人,那应该不需要他那点赏银吧。”
像是觉得她说的话很有趣一样,徐羲白低笑了一声,示意江熹微继续走,一边走他一边说:“君子束约,不擅用他人谋利,姑娘真的想多了,我说了只是问问就真的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江熹微此时心里只有四个字:感谢“君子”,跟季墨白和郑衡阳相比,他实在是太好说话了,江熹微都有些不敢相信。
第一眼徐羲白就让江熹微觉得他是那种又温柔又善良的人,加上现在的“君子”约束,江熹微还是能相信他大概真的不会出卖自己。
两人一路往城内走,路不算近,等到西坊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不少,徐羲白还是把大半的伞面都偏给江熹微,他自己有一只衣袖都湿了,让江熹微再次想起之前被他遮风挡雨的弱菊。
现在应该快死了吧,毕竟他走了,现在在给自己撑伞,江熹微抬眼瞥了瞥伞面想。
西坊的路还是一如既往的烂,如今坑洼处更是积了不少污水,江熹微都很不好意思让他继续送了。
但素来自称“君子”的人好像都有点刻板的固执,他硬是要坚持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
然后江熹微就看着他的白履慢慢污脏,衣摆下也沾了越来越多的污点,一路上江熹微提着自己裙子,反倒没他那么惨重。
等到了家门口,江熹微看着这样一个文秀清贵的公子损了形象,难得有些过意不去,正准备从身上拿帕子给他擦擦,他却先她一步递上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你身上湿了,擦一擦吧。”
江熹微愣了愣,接过擦了擦之前打湿的头发,又想起好像还是他比自己更需要,他的已经被她用了,最后江熹微还是掏出了自己的递了出去:“你也擦擦吧。”
徐羲白接了之后却把伞给了江熹微,在她疑惑不解的眼神里,说道:“雨已经停了,伞就留给姑娘吧,若是以后下雨了,记得带上。”
应该是看她这住的地方,觉得她根本买不起伞吧?所以“君子”又同情心泛滥了,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江熹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最后还是收下了他的好意。
最后江熹微拿着伞进了屋内,徐羲白则原路返回,转身那一瞬间把她给的丝帕放入了袖口,面色不动,眼底却微微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倒映着西坊暗云,有几分诡秘的意味,但表面上他还是那个一身高洁的公子。
尽管衣摆脏了,但他还是像月华,干干净净的,走在窄乱的巷子里就像神只驾临。
路边有些刚躲完雨出来行乞的乞丐,都纷纷看着徐羲白,但他目不斜视,就像是走在皇宫玉砖上一样从容,也什么都看不进眼里去。
就算是有人朝他伸出破碗,他好像也看不到,温柔下有点冷漠。
路上有一群小乞丐在跑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溅起起了泥水到他的衣角,徐羲白低头看了看,叫住了最前后面那个最是瘦弱的小孩,从腰间解下了玉佩。
“这是和山玉。”
只是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周围的人眼神都亮了起来。
没人会不知道和山玉有多珍贵,单单是这三个字都是他们寻常不敢肖想的,如今那块玉就在眼前。
“给你了。”而后徐羲白就把那块玉,放到了那个瘦弱小乞丐的手中的破碗里,拂了拂衣袖就此离开,如最开始一样。
但当那块玉落在乞丐的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时,周围便已是虎视眈眈。
四周都是觊觎的目光,瘦弱的小乞丐不敢动作,眼神偷偷把四周瞧了一遍,下一刻立马抓起玉佩往自己的怀里塞,同时拔腿就要往巷子里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周围的乞丐如同一窝蜂一样同时扑了上去,很快把他压在地上,硬生生的抢出了那块玉。
先是到了另一个小孩手里,而后被一个更强壮的男人抢走,又被下一个抢走……很多只手互相争夺着,一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抢个你死我活,一时间红了眼,动作越发粗暴,还有愤怒的吼叫声。
远去的徐羲白的背影被衬得越发干净了,但地上的争抢还没有结束。
很快一个男人兴奋地攥着玉佩站起身,他的身上脸上都是肮脏的泥污,嘴角也是,但是他却浑然不在意,就这样抓着玉佩转身往巷子外面冲,很快后面的人都纷纷爬起来追上去。
徐羲白就好像完全置身事外了,听不到身后的动静,脚步不停,直到那群人撕打到他面前。
那个人被扑倒,手直直地往前伸,想要去抓住那块跌落在徐羲白脚边的玉佩,但他没有摸到。
下一刻徐羲白顿也没顿地踏着玉佩走过,泥水里的玉佩碎了。
一直等到徐羲白的身影完全不见了,巷子里也是许久才恢复平静,人都散了,不远处一直躺在泥水里的瘦弱的小乞丐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跌跌撞撞地走到玉佩碎裂的地方,那里连残渣都被争抢干净,只有浑浊的泥水还在不断晃动。
他失望地抹了一把脸,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倒气声,他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去看。
就见转角处靠墙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人,眼睛翻白像是得了什么急症一样,一双手也不受控制地抖着,接着开始浑身抽搐。
他吓得后退了两步,又见那人以抽搐的姿态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包了几层的小小油纸包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层细细的粉末,很少,他稳着手仓促地倒进自己的嘴里,像是什么珍贵至极的东西一样小心,最后还舔了舔油纸。
接着他的神色就变了,闭着眼倒在地上,像是极为享受一样张着口呼气,上瘾一样沉湎无法自拔,半张脸贴在泥里也浑然不知。
瘦弱的小乞丐被吓得跑开了,地上,那张被扔到泥水里的油纸飘在水面上,摇摇晃晃。
受了徐羲白伞的江熹微是相信他的,之前怎么说来着,他看着温柔又善良,自称“君子”,守礼守规,这样的人一般最是注重承诺,像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样的,一般都是他们的行事准则。
江熹微觉得徐羲白就是这样一个有点温润有点古板的人,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不应以貌取人,长得好看的人不能轻信。
因为徐羲白一回去就把她给卖了。
从西坊离开之后徐羲白直接去了宁王府,那边徐延亭正焦头烂额地找王妃呢,对徐羲白的到访也没太重视,随口问:“怎么了?”
“我见到嫂嫂了。”他说,“在西坊。”
于是徐延亭愣了愣,反应过来时徐羲白还在慢条斯理地喝茶,他二话不说立马去了西坊,要是去晚了人跑了那再找可就难了!
于是本打算撑伞晾一晾的江熹微,一开门就看到了堵在自家门口的徐延亭。
江熹微:???
徐羲白前脚刚走徐延亭就讨债上门,是她想的那样吗?
她被人给卖了?什么君子,小人也!
门口的徐延亭神色深深地看着江熹微,气场好像有些不对,于是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王爷,冷静,有话好好说。”
徐延亭也跟着往屋里走,还顺便关了门,江熹微瞥了一眼,平静问:“你关门干什么?”
“我们应该好好谈谈。”说着又要逼近。
“好好谈。”她直接拿伞顶在他胸前,隔开安全距离阻止他继续上前,“好了,就这样谈吧。”
现在徐延亭可不吃她这套了,一只手握着伞就要移开,江熹微立马喊住:“等等,你再过来我们就没得谈了。”
“这么怕我靠近。”看她紧张的样子,徐延亭忽然觉得有趣,也不动了,松开手,“这么怕,怕我吃了你不成?”
刻意低沉的声音似乎藏着某种暗示,最后那隐隐的笑意更让人心神不稳。
像是被说中了一样的江熹微惊慌闪躲他的目光,完全不敢看他,只慌乱说:“上次我们已经说清了,我跟你说过……”
“别说上次,上次被你绕晕了。”打断她,他又说,“一年前那个吻,不是想说我没机会,你是想说你喜欢我,很喜欢,很舍不得,所以很纠结,对不对?”
“不用纠结,到我身边来。”
似乎是心思被说穿了,江熹微好像有些难堪和慌乱,低着头更不敢去看他了,握伞的手都在颤,似乎有些拿不住,不得不又抬起另一只手。
见她这般反应,徐延亭不由心中大喜,果然,她是真的也很喜欢自己!
江熹微慢慢后退,徐延亭步步跟上,伞始终横着隔在两人中间,抵着他了胸口,一直退到窗边,江熹微退无可退才终于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