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冤家路窄

  夜色正浓,明月潜在云后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正是万籁俱寂时,浮华之地却正当极乐。

  扶春楼正如春风扶柳一般婀娜着莺歌燕语,里头灯火通明彩灯高挂,买醉销金的客人随处寻欢,更有女子娇笑声不断,如春花颤颤。

  郑衡阳的耳边不断绕着这样女子娇笑,如丝如缕不肯断绝,吵闹得很,扰得他心烦,最终睁开了眼。

  华光明宇有些刺眼,他伸手挡了挡,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敏锐地一转头,却看到床边站着几个妙龄女子,正都看着他。

  他不动声色,视线一扫发现这屋子陈设似女子闺房,屋内除了他还有八个女子,打扮秀丽衣着花俏。

  “这是……花楼?”郑衡阳坐起身,鼻尖能嗅到明显的胭脂水粉味道,耳畔是屋外遮掩不住的娇声笑意,也不知道从哪个房间传来。

  “这是扶风楼,便是公子口中的花楼了。”站在床头的一位碧衣女子盈盈含笑,“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已经请了大夫给你看了伤,你可好好休息。”

  郑衡阳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已经让人换过了,再一找,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他之前还在城外,现在一醒来就在这里,当然不可能是这里这群弱不禁风的女子把他弄来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

  城外遇到的那位姑娘。

  她把他送到这里来的,当然这只是郑衡阳的猜测,为了证实他便问了一句,自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送他来的确实是那位姑娘。

  想到之前在城外的场景,他竟然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她倒是十分有趣,但如今真是因她在这花楼里……失财失色。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床边围着的一群女子,她们倒不吵闹,就是看着他,郑衡阳默了默,才问:“是她叫了你们这么多人来‘照顾’我的?”

  送他到这里来就算了,还拿他的钱给他叫姑娘?她是个什么人啊。

  回话的还是那位碧衣女子,她同身边的姐妹对视一眼,如实道:“是那位姑娘她听说我们姐妹今晚都没有客人点,才让我们来的。”

  最后又补了一句:“我们姐妹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公子放心。”

  这么说,她倒是行了善事,给这世道艰难的风尘女子些方便,联想到之前在郊外她帮自己的事,倒觉得真有些刀子嘴豆腐心。

  但郑衡阳现在实在是消受不起这么多娇花围在自己床边,更没时间在花楼多待,自下床离开。

  因为身上有伤,他也不能用轻功,最后只能从正门出去。

  然而这一走却不得了,第二天就有人开始传,说那燕国来的三殿下夜宿花楼,一晚上点了十多个姑娘伺候,想在床上一展雄风,结果太过高估自己,反倒闹了个大笑话,一夜没待够就脚步虚浮地逃了出来。

  这件事只在私下流传,燕国钦差使臣听闻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当即横眉一皱,而后寻了自家殿下小心透露着打探。

  只见郑衡阳面色漆黑,半晌咬牙道:“只是受伤了而已,不过几个姑娘罢了,‘逃’倒也不至于,又如何会脚步虚浮精气不佳?”

  确定自家殿下没问题,钦差这才稍稍放心,而后开始感叹大晋这边的八卦能力,说了一会又后知后觉想起一事,遂问:“殿下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花楼?”

  他脸上是深深的质疑,但郑衡阳不想解释,索性转开话题:“那些刺客调查得怎么样了,可有抓到?”

  “这边大晋大理寺已经接管了此事,正在帮忙调查。”钦差果然没有再纠结之前的问题,转而沉吟道,“不过老臣以为,这件事多是燕国内事,那些刺客是燕国人,这边应该也查不到更多线索。”

  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郑衡阳不以为意,自绕到内室去,从里面取了一张画像出来:“我想寻一个人,之前在城外遇袭多亏了她帮忙,你让人去打探打探。”

  说着把画像交给了钦差,钦差看了一眼收好,离开驿馆之后直接去了大理寺。

  正巧徐延亭也在大理寺督察部下,听了钦差说明原委之后就接了画像,打开一看却是一时愣住,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画像。

  “怎么了?”见徐延亭神色有异,一直盯着画像看,钦差以为有什么问题。

  “没事,人我会找到的。”收起那一瞬的震惊,徐延亭神色已恢复如常,然而没人看出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他几乎是用坚定的语气,缓缓说,“这次,我会找到她的,她跑不了。”

  等到钦差使臣离开,徐延亭再次将目光落到画像上,再不掩饰眼底的情绪,眸色变得又沉又暗:“回来了。”

  嘴角却勾起一抹笑。他找了这么久的人,原来已在京城,那她应该知道他在找她吧。

  既然不肯现身,那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她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所谓一报还一报,江熹微还不知道自己藏了这么久,这次却栽在了郑衡阳手里,就这样暴露了自己。

  如江熹微之前所言,她不喜欢多管闲事,也知道管了之后多半要惹麻烦,但路见不平有时还是可以拔刀相助的,毕竟西坊这边谁生活都不容易。

  就如这天,她刚从外面回来,还没进西坊的老巷子里,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抓贼,她耳力极佳,听脚步声便知那贼正朝巷子这边跑来,估计是打算进去躲藏。

  西坊这边环境是真的不怎么样,江熹微一低头,面前就是一个不知道谁扔的香蕉皮,她顺势就那么往旁边那么一踢。

  然后就听到“哎哟”一声,余光里扫到那偷盗逃跑的窃贼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一时起不了身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而后就有见义勇为的好心人追上来把贼人制服,夺回了东西还给了那位赶上来的妇人。

  那边妇人正跟好心人道谢呢,江熹微随意转头去看,却正好对上一双也在看着自己的眼。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开始一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头,直接进巷子回去不好吗?

  江熹微维持着那个动作僵了一瞬间,而后神色恢复自然,好像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下一刻立马转头就往巷子里走。

  但是她能掩耳盗铃装作不知,季墨白却不能当没看到她,立马上前一把将她拉住了。

  江熹微侧身对着他,赶紧抬起另一只手挡住自己的脸,压着嗓子说:“这位壮士你是认错人了吧,我还要回去喂鸡,你先放开我。”

  “别装了。”季墨白干脆松开她,“你怎么在这里,还养鸡?”

  “……”江熹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慢慢放下手,正了神色作自然之态,拿捏起演戏的架势,娇声娇气道,“我家在这,我当然在这,没想到季将军也有空过来,挺巧的。”

  虽然不大待见他,但江熹微对季墨白还算客气。

  “你住这里?”季墨白皱眉,这么一个娇气的人住这样的地方?

  好像觉得江熹微现在处境十分可怜似的,想也不想就直接说,“别养鸡了,跟我回将军府。”

  为什么一定要纠结“鸡”呢?又为什么要说“回”?真不是江熹微想多了,她就是觉得季墨白图谋不纯,就是想套路她。

  “你还是觉得我是云连熙?”

  季墨白只是盯着她,和宋正仪直白的冷中带着些许细心柔和不同,他的眼睛永远漠然冰冷,如亘古冰山彻骨,这一眼看来深深,像是坚定不移的笃信。

  但她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也不需要多说什么,骨子里就跟云连熙是明显不同的,一个是淑秀国色的牡丹,一个是娇贵艳丽海棠。

  按理,谁都不会把她们联系到一起的,但季墨白就是这样认死理,就像她认定了那个救了自己的恩人喜欢自己一样,死脑筋。

  江熹微挑眉点点头,天生微挑的凤眼显出几分灵动,葱白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侧脸,解释道:“我想我跟将军说过很多次了,我和云连熙没有任何关系,你看也看得出来吧,何况我们身上更无一点相似之处,将军何必与我纠缠,只是因为直觉?”

  季墨白如此穷追不舍,也不过是因为丞相府的关系,毕竟若真是死遁确实可疑,他应该也是想调查清楚以此为把柄,而后借此发挥一番,这对丞相府是十分不利的。

  但如今已经一年过去了,江熹微知道季墨白查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指证,他不过全凭猜测而已,只要她自己咬死了不承认,那她就不是云连熙。

  而这回季墨白却没有反驳,沉默着,好像在认真思考她的话,好一会忽然看着她说:“你知不知道宁王现在在到处找你。”

  “……”漂亮的脸微微凝住,江熹微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回将军府。”季墨白不回答,反而再次重复这句。

  可是即便是他什么也不多说,江熹微却从中听出了威胁。

  明显,季墨白也是个狠人,为人不怎么样,但拿人倒是挺准。

  “季将军,我真怀疑你对我图谋不轨。”江熹微对他的执着有些疲倦,最后试图跟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就算是现在真的拿出一万两来,我也照样不会同意嫁到将军府去的,所以咱们还是算了吧。”

  “我只是想带你去将军府看看,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必担心。”像是为了说服江熹微,季墨白想了想又说,“你不承认你是云连熙,那就当我把你当作云连熙的替身,想要带你回去看看。”

  行了,她没做成徐延亭眼里云连熙的替身,在季墨白这里却歪打正着了。

  好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她并不以为季墨白真的能从她身上找到什么切实证据,思索一番点头应下:“去是可以,但是季将军话先说好,遇到我的事不能告诉宁王,不然咱们可就翻脸了。”

  两人达成共识,季墨白虽然话不多,但是雷厉风行,立马就把江熹微往征远将军府领,但好在将军府和宁王府不住同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