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管家看徐延亭的目光果然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顶着那样深意误解的眼神,徐延亭木着一张脸尽量平静地回了卧房。
刚坐下打算喝口茶缓缓,就发现那两本chun宫正堂而皇之地摆在案上最显眼的地方,好像生怕他看不到一样。
门外,用心良苦的老管家暗暗欣慰:王爷,老奴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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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月的事情过后,徐延亭对江熹微的态度表面上还是一成不变,但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郊外陌上花树下,她走在自己身边的模样,想要摘一朵花给她。
“王爷。”管家一脸严肃地进了书房,发现自家王爷正捏着一枝花发怔,不由又唤了一声。
回神的徐延亭随手把花枝插到了花觚里,神情淡淡:“什么事。”
“老奴发现熹微姑娘……不太简单。”管家斟酌着言辞。
“怎么?”徐延亭来了兴趣,也有几分严肃,他知道她确实不简单,但这回又叫人发现了什么?
“仔细说说。”或许能有些特别收获?
管家沉着一口气,徐延亭等着他能说出什么大秘密来,半晌听他沉着道:“熹微姑娘她偷东西。”
如今王府的人都已经认识了江熹微,她在府上四处闲逛也没人在意,于是悠悠然便转入一处宝阁里。
很快,她没有注意到又有两道身影出现在她身后,随她而去。
“老奴这几日清点物件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东西,虽不是顶值钱的,但好歹是被盗了。”
方才在书房的时候管家如此说,徐延亭就让他不要声张,准备看看江熹微到底在打什么注意,没想到一出来正好瞧见她一个人往宝阁里闪。
两人悄悄等在外头,从半开的窗往里看,瞧见里面的江熹微十分自然的把一串璎珞珠挂在脖子上,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走了出去。
老管家瞠目:这也太狂了吧,不愧是将来要做王妃的人!
当然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若是她对王爷、对王府不轨,当然是不能多留下去的。
两人一路尾随而去,跟着江熹微出了王府,到了大街上一间当铺,其匾额上有一个“江”字样的徽记——这徽记京城很多大商铺里都有,大晋怕是无人不晓南地崇州江家的泼天富贵。
然后两人眼睁睁看着江熹微进了当铺,直接把璎珞取下来给了掌柜的,什么话都没说很快又出来。
徐延亭心下生疑,带着管家也进了当铺,询问掌柜的江熹微都在这当了什么东西。
掌柜的哪敢说谎,一一列出来,里面竟然还有之前他买给她的那只玉镯,也当了,徐延亭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都当了多少钱?”视线一一从那些东西上划过,忽然想起方才江熹微是空手离开的,徐延亭不由问,“她为什么没拿银钱就走了?”
掌柜的摇头,又有一丝钦佩:“这位姑娘实在是心善了,想来手里也并不宽裕,但这几天经常拿了东西来当,也不要钱,就让我们帮忙去换成粮食,再运到南方闹灾荒的地方去分发给灾民。”
徐延亭一时愣住,原来……竟然是这样。
这当铺是大晋有名巨贾江家的产业,极是诚信,也难怪江熹微到这里来当东西。
“熹微姑娘曾说她是南方人,自小贫苦。”管家在徐延亭身边低声说着,却不由眼角湿润了,便拿衣袖擦了擦,感动道,“熹微姑娘实在是菩萨心肠,王爷,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徐延亭没反驳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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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什么时候江熹微都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漂亮得扎眼,姝丽又灵秀,偏偏又生了一张爱笑的脸,一笑起来万古长春。
但秾艳含笑有时候常给人的第一感就是有些轻浮,过分艳丽总让人想到那些靠皮相生存的人,所以难免潜意识把她划为低等艳俗。
其实不然。
她的心很纯粹,她的笑也很纯粹。
自当铺回来之后徐延亭已在后院花园站了好一会了,前面一处水榭里是江熹微伏在美人靠上,双臂伸出去以团扇逗弄花蝶。
临水照花的娇花其实是她。
白腻纤细的手臂轻轻晃着,像是细心裁下的一段月华,摇晃在徐延亭心底。
他终于走过去,江熹微也不起身,就这样侧首望着他,面若春花:“王爷又偷偷看我,若是喜欢看直说便是,我还能不给?”
如今她说这样的话倒是不再让人以为轻浮了,徐延亭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觉得她这样就是很生动鲜妍。
坐在她身边,徐延亭盯着她那只还摇晃在美人靠外的玉臂,盯着上面套着的那只玉镯,说:“镯子换了?”
现在她手腕上的玉镯同之前那一只很像,质地明显不如,但只要一戴在她的腕子上,都有十二分的金贵华美。
江熹微也没遮掩,大大方方的用另一只手托着玉镯,很单纯地笑:“这只也很漂亮啊。”
就见徐延亭慢慢自袖中拿出,之前当掉的那只玉镯,江熹微满脸诧异,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我把它当了。”她脸上的笑渐渐淡了,徐延亭也不说话,就看着她,听她继续说,“我这样的人生来低微,配不上什么好东西的……这个便宜的倒更适合我些。”
或许之前心存芥蒂和质疑,听她说这样的话会觉得虚假做作,现在听来却觉得她或有苦衷,眉间一抹不经意流露的倔强脆弱让人心疼。
他又不禁想,也许从最开始她要他去铺子里挑镯子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后面要当掉?难怪当时那么高兴。
“你值得。”徐延亭不由动容。
说着,他立马带人出府,马车上江熹微还一脸疑惑,徐延亭也不解释,很快将她带到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
选了一家印有“江”字样徽记的首饰铺子——这也是街上最大气华贵的一家首饰铺面,进去之后他直接说:“这里都是上品珠宝,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这里的任何东西你都配得上。”
店铺内华光灿灿,江熹微扫了一圈,仰头问:“能全部都要吗?”
“当然可以。”并没有觉得她贪心,他反而觉得她这样直白可爱,过去把赎回来的玉镯重新给了她,“喜欢什么就戴着吧。
“那……”低头掩下眼底的一抹狡黠,江熹微作犹疑态,徐延亭鼓励似的看着她,“什么?”
“那串假碧玺,我能戴吗?”她垂眼轻轻说,“我挺喜欢的。”
“喜欢就戴着吧。”
很快,宁王殿下豪掷千金,为府里宠妾买下江氏上品珠宝铺里所有首饰的事情都传开了,风头一时盖过了云大小姐的“贤良淑德”。
但只有江熹微本人知道,她除了之前徐延亭帮忙赎回来的那个玉镯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捞到。
当时徐延亭确实是买下了铺子里的所有金玉首饰,好几大箱子抬出来,但他很快“善解人意”地把这些东西折了粮食,也同样捐给了南方正闹饥荒的地方。
“……”江熹微安慰自己,好吧,至少帮铺子里冲销量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她需要钱。
想到这里江熹微又不由暗暗摇头叹息,希望以后徐延亭不要把她想得太高尚了,她真的只是想要钱而已。
“今日上朝我已加派了三名户部的官员去南部赈灾,钱粮的事我也已经写了奏折加急申报,两日内应该就能有结果。”
江熹微看着一脸觉得做了大好事欣慰又低调的徐延亭,秀丽的面上扯出一个微笑:“那真是太好了。”
徐延亭觉得她笑起来格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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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在王府待了大半个月的江熹微,也差不多把这里混熟了,下人们都认识她,江熹微无聊时就十分有兴趣同他们闲话,顺便打听两句徐延亭的事。
“云大小姐成婚之后我们王爷才归京,当时自然是黄花菜都已经凉透了,王爷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为云大小姐嫁作他人妇暗暗伤心,府里的人都很怕他忽然就要去将军府抢人,所以也就不敢提起云大小姐来,王爷自己还以为他装得很好我们不知道呢。”
“云大小姐死后,我们又怕王爷一个想不开就要随她去了,到时候京城或该有一桩徐英台和云山伯的咳咳……幸好熹微姑娘你出现了。”
管家讲起这段往事也是一句三叹,力图用自己组织的言语,尽量把自家王爷描绘得凄惨一些,他又道:“不过熹微姑娘你别误会,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你来了,王爷对你的真心真意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王爷心里肯定有姑娘。”
“他心里到底有谁,是不是还忘不掉云大小姐都不重要,我也不强求,谁还没有个过去呢。”江熹微姿态矜贵地坐着,善解人意的叹息中一脸过来人的沧桑,说完微微苍凉一笑,像是过尽千帆一般淡然。
花荫处淡青衣角微动,徐延亭顿住脚步,谁还没有个过去呢?那她呢,有怎样的过去?
那边管家怔然无言,一群下人睁着眼睛满脸好奇,只听江熹微也幽幽开始说起她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