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被那宫人说得一头雾水,刚要开口询问她是奉了何人之命找来此处,又为何要自己如此行事时,那宫人已先猜到了他的心思,伸手从怀中摸出个赤黄色的物件,在潘大眼前一晃,说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方巾帕上绘的是什么图形?”
潘大努力睁大了双眼,定睛观瞧,只见那宫人手中的巾帕上赫然绣着的竟然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龙。潘大纵使再没有见识,也知道只有九五之尊的皇帝才能使用绣有龙形图案的巾帕,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惊得当场呆住了。
那宫人见他如此反应,迅速收起巾帕,沉下面孔,警告他道:“此事倘若从你嘴里泄露出去,就是欺君之罪,三族之内都要受到你的株连而丢了性命。你可切记要守口如瓶,莫要失了口,为自己惹来祸患。”
潘大活了半辈子,还从来没碰到过这样令他感到心惊肉跳的事,一时间只能傻呵呵地点头称是,直到见那宫人意欲抽身离去,这才猛然醒悟过来:似这般要自己冒着掉脑袋去做的大事,如何仅仅凭借着一方绣龙的巾帕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宫人的三言两语,便全然不计后果地答应她去做呢。
于是,他忙拦在那宫人身前,乍着胆子问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在宫中哪处办差?待日后万一被大人发现了此事,小的也好有个推说。”
那宫人略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答道:“我叫点墨,就在万岁爷跟前办差。若不是怕失了朝廷的体面,我如何会径直找到你这么个阉工头来交待下此事?再要不信,只管向你这少府监衙门的堂官们打听打听,大明宫中可有我这号人?”
潘大算得是久在公门混饭吃的老人儿,心下虽信了五分,仍试探着问道:“小的岂敢不信姑娘说的话?只是今日这一拨来了足足有百十号小儿,姑娘为何偏偏要替这什么来家保全下这一柱香火来呢?要是姑娘不嫌小的啰嗦,还请一并示下,也好叫小的放心去做。”
“啪”。
潘大话音未落,脸上已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耳畔旋即响起点墨的喝斥声:“方才已向你明说了是谁交待下来的差使,你还要多问,莫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潘大被打得眼冒金星,却急中生智,双手捂着半边脸,扯着嗓子嚎道:“可怜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三岁娃儿,都指靠着我过活呀......”
这一招对点墨果然奏效,她虽跺脚一个劲儿地冲潘大摆手,示意他噤声,心却已软了下来,没好气地答道:“得了,今天就给你先吃下一副定心丸,好让你踏踏实实地去做便是。不过,关于这件事的情由,我也了解得不多,只知道这个小儿的父亲是万岁爷年轻时结交下的一位极投缘的文采之士,万岁爷虽忍痛杀了其父,却不欲来氏这一脉从此断了烟火......”
眼见潘大捂着脸,仍旧一副满腹委屈的模样,点墨心念一动,又说道:“今晚来找你的这个人会送些金银财物给你,你只管收了,就当做是赏赐吧。你须谨记一条,以后胆敢在旁人面前提起此事,你一家老小便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潘大的供述琐碎而冗长,不过,包括带队的校尉在内,在场的所有军士都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个事实:来兴儿之所以会成为一名未净过身的冒牌宦者,原来是先帝爷有意饶了他这一刀!
吴弼得到带队校尉的报告,心下也十分惊诧,表面却十分淡定,向那校尉叮嘱了几句此事不得外泄之类的话,将他打发走之后,一刻未敢停留,径直入宫将这个消息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其时仍沉浸在祖父遭人暗害致死的痛苦和悲伤之中,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罢吴弼的禀报,并没有即刻下旨对来兴儿作何处置,只要求吴弼继续查清来兴儿和李进忠之间有没有不为人所知的隐秘联系。
吴弼自皇帝登极,奉旨调回京城,执掌禁军以来,最瞧不入眼的就是李进忠这位一力扶保他的亲外甥入继大统的所谓定鼎元勋。因此,一旦得了皇帝要他调查李进忠的旨意,自然不遗余力地调兵遣将,撸胳膊挽袖子便欲大干一番。
可是,来兴儿被自己关押在禁军驻地已有十几天的时间了,就这么把他无限期地关押下去,总归是毫无益处。但若凭着潘大的一纸供词就将他放回“野狐落”,一来没有得到皇帝的亲口允准;二来纳玉被抓,短时间内芙蓉只怕是不敢再对“野狐落”打什么主意啦,来兴儿回到那里,自然也就失去了他作为诱饵的作用。
坦白地说,吴弼心里对来兴儿还是很有好感的。甚至当他得到潘大的供词,入宫求见皇帝的路上,他还动过这样的念头:要是皇帝肯饶恕来兴儿的话,自己何不趁机将这个机灵、胆大而又富有情义的半大小子收入麾下,在自己的亲自调教下,说不准将来这小子会有大出息呢。
出于心中存着这样的念头,吴弼真心不希望来兴儿从此以后守着一堆坟头默默无闻地活下去。他要多锤炼锤炼他,瞧瞧他是不是的确是块打铁的好材料。
经过了一夜的反复思考,吴弼终于想出了一个称得上是一石二鸟的好主意:皇帝不是要自己接着调查来兴儿和李进忠的关系吗?自己何不顺水推舟,将来兴儿发落到李进忠的眼皮子底下,看看他们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勾连?
于是,看守坟墓的禁军小卒来兴儿在经历了十几天的牢狱之灾后,居然得到了一个较之看守坟墓要强过十倍的好差使:调到长安城内,加入了替李进忠看家护院的禁军行列。
为了使来兴儿的一举一动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吴弼特地把伙长老黄也调了来,依旧作来兴儿的顶头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