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绪尧微微一怔,握着酒瓶的手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隐隐发白。
甘心吗?
他今年才二十四岁,未来的人生还很长,又怎么可能会甘心!
薄家不止他一个孩子,因为基因良好,他的哥哥弟弟们都已经在各个领域大展拳脚,只有他。
只有他。
整天坐在轮椅上,行走都不方便。
薄绪尧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薄家老爷子交给他的任务也能顺顺利利完成,但是外界提起他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不是他谈下来的合同,不是他其实同样优秀,而是露出一脸的惋惜:“啊……如果薄二少的腿……”
好像他的这双腿已经成了他的标签,并且还要永远跟随着他,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他也想,站起来……
顾长歌看着薄绪尧发紧的下颌就知道,他已经动摇了。
她又加了一把火:“既然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你为什么不愿意珍惜?是怕了吗?”
“我怕什么!”
薄绪尧下意识地反驳,顾长歌上前一步,声音放大了些,逼人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你怕就算拼命治疗过了,结果仍然不理想!”
薄绪尧猝然沉默。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神色几度变换,结果在顾长歌希冀额目光里又恢复了一片死灰:“你还是别白费劲了……”
顾长歌太阳穴突突地跳,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咬牙切齿道:“你去不去!”
“不”字才刚脱口而出,薄绪尧就脸色一变。
——这一刻舌头好像不是他的了一样,在嘴里打了几个转,最后居然变成了两个字:“我去!”
似乎是为了更加确定一点,那条舌头又补充道:“我去,我要治疗,这双腿我一定要治好!”
顾长歌顿时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和她相反的,是薄绪尧惊怒的神色:“你干了什么?”
顾长歌诧异:“我干了什么?”
“那我为什么……”
薄绪尧怒火攻心,他豁然站起身来,就欲向顾长歌走来,然而才刚迈动一步,顾长歌身后地上的酒瓶就因为被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一片脆响,显得格外急促。
薄绪尧的表情硬生生从惊怒交加变成了不可思议,他看着从门口出现的两道身影,惊愕道:“……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顾长歌身后出现的两个人,不是他的父母又是谁?
那他刚刚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绪尧……”
桑晴云眼眶通红,整个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着抖。
她不顾脚下满地的酒瓶,就急冲冲地朝薄绪尧扑过来,声音里染上了哭腔:“绪尧,你终于答应了!”
薄绪尧现在脑子里一片乱麻,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刚刚说出口的话并不是他真心实意的,然而才刚说了个“我”字,就见桑晴云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滑溜溜的瓶子,脚下一歪,直挺挺地向地上摔去!
“妈!”
薄绪尧心脏骤停了一瞬,哪里还顾得上解释刚刚的情况,赶紧伸出手接住桑晴云。
“绪尧……”
桑晴云紧紧抱住他的胳膊,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砸,嘴角却想要咧开笑意,开心地像个孩子:“太好了,你终于答应了,你终于答应了……”
薄绪尧一下慌了神,他万万没想到,因为刚刚的口误,桑晴云居然能高兴成这个样子。
刚刚准备好的解释的话抵在舌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第一次,他意识到了问题。
自从他表现过对治疗的抵触,这么多年来,桑晴云就从来没有主动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慢慢的,薄绪尧便更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只要由着自己的心来就好。
但是他却有点忘了,桑晴云是个母亲。
一个母亲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盼望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平安喜乐。
他自己觉得由着心便好,但是却不知道,他的这种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完全就是在一个母亲的心口上插刀。
他犹豫了。
薄绪尧在今天终于才意识到,自己因为之前的任性,让桑晴云一个人默默忍受了这么多。
桑晴云女士是个娇娇软软的人,比薄行远小了整整十岁,自打薄绪尧有记忆起,就知道,家里最大的只有桑晴云。
一开始只是薄行远一个人宠着她,后来他们兄弟长大以后,她就是被一家子的男人们宠着,只要嘴一撇就是全家手忙脚乱鸡飞狗跳,更别说现在掉眼泪了!
掉眼泪了!
薄绪尧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薄行远脸色黑如锅底,因为保养得当,所以他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但是你说多巧,就是这几条皱纹,摆成了两个字,赤.裸裸地贴在他脸上。
左脸“逆”,右脸“子”。
逆子。
薄绪尧:“……”
薄远行重重地踢开啤酒瓶,虽然看上去像是在压抑着怒气,但是薄绪尧还是从他眼中也看出了一丝深藏的激动。
是因为他答应治疗双腿了吗?
顾长歌看着一家三口齐聚,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悄悄地从门口退了出去。
薄绪尧刚刚不受控制的舌头当然是因为她做了小动作。
她只不过是使用了唯一一次的道具而已。
修改人物语言。
……
薄绪尧最终还是决定了下来,治疗自己的双腿。
裴霂得知消息的时候也很意外,毕竟他和薄绪尧情同手足,双腿的问题上也不是没有提过,但是薄绪尧固执到简直令人发指。
后来裴霂也想明白了,他既然已经作为一个成年人,完全可以为自己做决定,不管怎么样,都需要自己对自己负责,所以他也歇了心思,不再提这件事。
他是真的万万没想到,所有亲朋好友轮番上阵都没有改变薄绪尧的想法,而顾长歌才和他认识多久啊,居然真的成功了。
“我说了,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顾长歌唇角翘着几分笑容,蹭到裴霂面前,略有得意地说道。
你可以试试相信我。
又是这句话。
裴霂抿了抿唇,明明今天是第一次听这句话,但是为什么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告诉过他一样。
她拥有世界上最明艳的笑容,一双瞳仁里满当当地盛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