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约26年,这一年的雪格外的大。连绵四天的簌簌不断给红砖绿瓦的中都院裹上一层厚厚的银装。兰永旭独自站在院内,身上的厚厚雪层证明他已经在此地站了很久了。万籁俱静的院落,与这个冷却到冰点的世界一样毫无生机。院落边缘,中都院门庭之外的安保队伍已经被征召到前线,取而代之的,是5个穿着厚衣服的清扫工人。
安装在树枝上的压力感应装置将压力信号传到工人身上的“闹钟”上,每当震动响起之时,这些年老瘦弱的清扫工便抄起身边小扫帚,开始为中都院门前的每一棵树枝清扫积雪。
于此同时,扫雪机也开始自启动,自顾自的绕过兰永旭,为在风雪中等待已久的来客开辟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但兰永旭依旧止步不前,不是因为雪阻拦了路,而是陈列在星系之外安营扎寨的卡蒙舰队,让兰永旭怎么也想不出来,这文明还有什么出路。
但他还是鼓了鼓勇气,要将今天第一个坏消息:“盖亚来的第46批物资运输舰被悉数拦截。”的消息告诉赵耀。
穿过庞大的门庭,玻璃内门便自动开启,大红色地毯已经被往来的人们踩踏脏污没人清洗,高悬的各邦旗帜之上,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天未放亮,但白色的积雪已经为这宽阔的房间营造出一种明亮的错觉。
赵耀已经常住中都院,往日宽阔的会议厅,现在被呈像设备、计算设备、通讯设备占据而满。伏趴在通讯指挥台的桌面之上,沉睡的赵耀并没有被兰永旭的到来而吵醒。兰永旭将掉落在地的外套拾起重新披到赵耀背上,却不小心碰掉了桌边边缘的营养液注射器。
玻璃的碎裂声,还是将这位元首从睡梦中惊醒。
“抱歉吵醒您,昨晚几点睡的?”
“没关系,又有什么坏消息?”
“见坏不坏了,第46屁物资运输舰被拦截。”
“呵呵,卡蒙是想耗死我们啊,一次运输都没有成功过。”
“是啊,而且我们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刚才我在外面仔细观察了积雪,今天早晨下上的这一层,积厚了之后已经微微泛绿。”
原逢莹进门的时候,恰好听到了兰永旭关于雪的判断。这让她感到今天的计划应该能成事,于是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数据。
“生态环境恶化的速度已经超过我们的想象。”原逢莹一面说着,一面在将向通讯台左面的立体显示屏导入数据。待赵耀二人移步到立体投影前,播放了一个晚上的星舰往来实时监测图像被替换成蓝域母星气候监测图像。
“这是近10天全球降雪监测的景象,照这个速度下去。今天过后,就再也没有白雪了。”
立体投影之上,大面积的绿色从天人大陆的西海岸登陆,每天向东前进数万公里,绿色块的边缘已经逼近中都行省。
“当然,坏情况还在后面。”原逢莹调出气压呈像,一条条等压线便呈现到投影上面。原逢莹转动投影中星球的角度,将天人大陆的最北端那团密集的高气压线呈现到三人面前。
“这场雪,是下不完的。因为,这里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冷空气。根据路线预测显示,这场超强冷空气,将从大陆西北端出发,掠过整片天人大陆,一直到东南沿海。当然,这还只是气候恶化的前奏。”
原逢莹再度调整立体投影,影像从西北大陆转移到东南海面。13个大小不一的同心圆状等压线出现在洋面之上。
“尽管战舰已经禁止直接起降母星,但被扰动大气层却至今没有恢复。凌风洋和潮平洋海水长期暴露在阳光的暴晒下持续升温,这是13个台风胚胎。据预测,6号和11号台风将会在吞并洋面上所有台风之后才向天人大陆登陆。
6号台风从南边登陆,唐岭山脉这道天然屏障已经在30年前被划成矿区开采一空,5年前由于承受不住重力彻底崩塌,6号台风在此登陆后将一往无前。
11号台风将从东南方向登陆,这里本身就是平原。没有植物和山脉遮挡,整个天人大陆被塑造成平坦的居民区,估计台风不会太早削弱,它们将会在这里和西北方向来的冷空气汇合。到时候会产生超强对流。”
原逢莹再度调整星球投影,在被红色圆圈标注出来的圆形中心,正是地势平坦、建筑密集的中都行省。
赵耀咽了口唾沫,以沙哑的嗓音开口问道:“也就是说,26年前,那些可怕的灾害气候又要卷土重来了?”
“是啊,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安静的雪了。除非,你们下令暂停生产。气象灾害不是最可怕的,莫亚大陆的污染物要是随气象灾害而重新肆虐全球,那20多年来,我们为生态恢复所作的所有努力终将功亏一篑。”
“暂停生产是不可能的。别忘了,那些陈列在我们家门口虎视眈眈的战舰阵列。有足够的战斗工具,我们才有可能殊死一搏。”
“永旭只说对了一半。原理事长,您应该理解,我们为了稳定民心做了多少努力?生产有时候也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这些人,只有有事可做的时候,才不会被末日的恐惧压倒。给他们点希望吧。”
相比于兰永旭的言论,赵耀的措辞显然更容易让人接受。
“假如生产只是为了让民众有事可做,那为何不用手工代替工业呢?而且正好,我们生态恢复需要大量的手工农业工作,别忘了,假如气候环境继续恶化,盖亚供应迟迟不到,我们连基本的注射用糖都不能天然生产了。”
“原理事长,依我看整个星球对于生态方面的保障已经够多了,这些年,一半的生产力都用给你们恢复生态了。现在是星际战争迫在眉睫,假如生态环境势必失去,那就让他先失去好了。如果哪天我们好运气,真正赶走了卡蒙人,再来讨论恢复生态吧。”
“兰理事长,我劝您怀有敬畏。蓝域母星建筑集群已经几年没升级加固了,这次气象灾害,谁也说不准这建筑能否扛得住。”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启气候控制系统,我们有星舰为我们净化空气,1个世纪前人们怎么过来的,我相信还能坚持几十年。”
兰永旭的针锋相对,让原逢莹明白说服二人是几乎不可能的,她只能另谋它路。
从“女娲号”的休眠舱中醒来之后,花想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物是人非。不到1年的短暂时间之内,从万人之上跌落至人人唾骂的境地。花想容很后悔,当年出主意让霍启萌担任元首。而更加后悔再出主意让曾裕权担任海客瀛洲理事长的职务。本以为是阖家团圆,名垂青史的结局,却落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是国破家亡人流落,深深的诠释了世间因果好轮回。
每当思念至此,花想容便暗自落泪。忏悔自己的罪行,又嗟叹命途的多舛。赵耀允许这位前元首之母返回蓝域,念及那些罪恶都与此人没有直接关系。但花想容却再也不想回中都行省,也再也未见霍启萌时代至今那些依旧混迹政坛的故人。
在离中都行省三个行省之外的中南聚居区,花想容用所剩无几的“平时”为自己添置了一个小小的隔间,隐姓埋名而就此度过余生。
安静的日子,在义务为楼前树木除雪的时间中悄悄流走。奈何苍天从不遂人愿,还是有一些不肯忘却往事的故人不请自来,打破这份安静祥和。
原逢莹来的时候,花想容正身着环卫衣服清扫积雪。肥大的反光衣也遮掩不住婀娜的身段,仰面朝天,面比雪更白。原逢莹一眼便从众多环卫工人之中锁定目标。
“花姐,好久不见!”原逢莹便衣素装而来,这倒让花想容有些措手不及。
花想容的居所虽小,但却整齐且一尘不染。脱下肥大的环卫衣服,一身黑色的紧身毛衣才配得上这凹凸有致的婀娜姿态。
“原理事长日理万机,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访,应该不是念及旧情才来看看我这个有罪之人吧?”
“花姐还是这样伶牙俐齿,既然您都把话说道这份上,那我也不妨开门见山了。您余生就甘心这样,安心的做一个环卫工人。”
“打住,如果你是来看望我的那我欢迎。但谁人不知道原理事长虽然是生态理事长,但政治手腕绝对全同盟国第一,你当年推举启萌的事情,我感谢你,但启萌也兑现了诺言,给你的生态理事会提供了几乎全力的保障。你如果来翻旧账,或者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政治资源,对不起,请出去。”
“花姐,评价人的动机不要这么武断的标签化。我是得知您加入义务环卫工作者之后才来找你的。我知道,你认为文明走到今天你有很大罪行,你想赎罪。我想告诉你,现在文明内忧外患,真正想赎罪,要到更重要的岗位上才行。”
“出去!自从你进来,没有一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嘴上说些好听的,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
原逢莹就知道自己贸然前来肯定会吃到这样的闭门羹,但她不是无备而来。思量再三,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会再次改变这位可怜女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