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楚枫掀帘入内,看见曹文达躺在láng皮褥子上,烛光昏暗,仍可看得出他脸色蜡huáng,唇色苍白,额间尽是冷汗。
“祁将军,”曹文达看见她,努力想要撑起身体,迫切道,“裴将军可回来了?”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所惦记的竟是月臣,祁楚枫摇了摇头。
“哦……”曹文达垂下眼帘,似甚是失望。
“已经派人去接应,应该很快就能回来。”褥子上的斑斑血迹映入眼内,祁楚枫深吸口气,言不由衷地安慰他。
曹文达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你的腿……”祁楚枫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如实道,“伤势很重,恐怕要截肢才行,你……”
“截吧。”
曹文达语气淡淡的。
祁楚枫微愣,看着他。
“人这辈子,不能欠东西,要不然老惦记着得还。”曹文达自嘲一笑,“可拿什么还?幸好,还有老胳膊老腿,先拿着顶上,挺好。”
祁楚枫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有年岁的人,截肢的风险会比较大,当然你放心,我会让邢医长亲自来为你疗伤,但是……你若有未尽之事,还是提前jiāo代下去比较好。”
闻言,曹文达怔怔出神,半晌之后,抬眼看向她:“也不知晓能不能等到裴将军回来,替我带一句话给他吧。”
祁楚枫望着他。
“当年的事,我对不住他义兄,这辈子欠的,下辈子还。”他缓声道。
当夜,邢医长亲自动手为曹文达截肢,之后曹文达一直陷入昏迷之中。
一直没等到裴月臣回来,接应的人也没有回来,祁楚枫在营中实在等不下去,亲自前往孟希山。刚到山脚下,正好遇上接应的人下山来,她飞快地将众人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裴月臣,心渐渐往下沉去。
清点人数之后发觉,尽管安排了接应的人,但下崖的人回来仅有六人,其他人等仍在古鸦城内。
“裴将军安排了每个人放火的位置,说火一烧起来就让我们赶紧撤,能回一个是一个。”回来的其中一名兵士向祁楚枫禀道,“我们刚上崖,就被东魉人发现,他们不光用箭she,还用火把绳索烧了,有几名兄弟摔下去了。我们也是上到崖顶之后才知晓原来其他人都没回来。”兵士的脸被烟熏得黑黑的,面孔与夜行衣几乎是一个颜色,身上脸上都有刮伤的血痕。
知晓他们这一夜都辛苦了,祁楚枫命人先将他们送回去休息,自己登上山崖处,从上往下望去……
被烧毁的屋舍仍在冒着黑烟,一眼就能看见。
她默默数了数,莫约有将近三十处屋舍起火,而月臣只带了十几人下崖,若这些地方都是粮仓,要全部烧毁想必极为不容易。
而现下,火已熄,他又在何处?
东魉人昨夜遭受重创,必定恼羞成怒,万一他们被俘……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被藤条上的尖刺重重扎了一下,她缩回手来,不敢再往下深想。
心事重重地回营,祁楚枫已是两日未挨过chuáng榻,qiáng迫自己必须歇息一会。她合衣而躺,由于身心皆已疲劳到极致,双目才闭上,便不受控地直直坠入黑梦乡……
不知怎得,她又回到了崖上,手擒着藤条,俯身往下望去——
崖下雾气浓重,隐隐约约,可见一人正在攀着绳索向上爬,看不清眉目,从衣着上看是裴月臣。
“月臣,月臣……月臣!”
她朝他大喊,可声音在出口的一瞬间就被qiáng劲的山风撕碎,凭她怎么喊都没有用。
他一直在艰难地往上爬,却一直都无法爬上来。
她努力伸手去够他,怎么也够不着。
原本灰蒙蒙的浓雾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色,如波làng般翻腾起来,由灰变赤,红得刺眼之极。
这些赤làng翻滚着,卷起殷红的làng头,舔舐着他。
他的衣袍在火舌中化为黑灰,碎碎扬扬,飘洒散去。
火舌又去舔舐着他的手……
“月臣!”
无论她怎么努力探身都抓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被赤雾撕碎、吞没。
“将军!将军!”
她被急促的叫唤声从梦境中拉回,睁开眼睛,看见赵暮云一脸焦切地站在眼前。
“怎么了?”头疼得厉害,她扶着额头痛苦问道,“出什么事了?”
“东魉人抓了我们的人,在城墙上……”赵暮云没再说下去,脸色痛楚。
祁楚枫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方才的梦境复回到眼前,起身抄起斗篷就匆匆朝外走。
古鸦城的东城区,高高悬着五具尸首。
远远望去,仅看衣着打扮,正是裴月臣所带下崖小分队穿的清一色夜行衣。祁楚枫接过赵暮云递来的单筒huáng铜瞭远镜,qiáng迫自己定睛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