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唯重也跟着施礼,面上满是焦灼:“军师,当真要走?”他因被祁楚枫赋予重任,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顾埋头编写识字教案,几乎是废寝忘食。今日阿勒给他送饭时,看见她眼圈红红的,连忙追问,方才知晓裴月臣要走,顿时大惊失色。
掩下眼中的失望之意,裴月臣含笑点了点头。
“我……我还有好多事情未向先生请教呢。”沈唯重难过道。
裴月臣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北境能人甚多,程大人也是饱学之士,沈先生向他请教也是一样。”
沈唯重想说“那怎么能一样”,但旁边还有别人,话到嘴边只得又咽了下去。
阿勒吸吸鼻子,上前一步:“姐她不能来,让我来送你。”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裴月臣手中,是一张有些陈旧的纸。
裴月臣展开,顿时愣住,手中竟是一张房契。
“姐姐说,军师在北境十年,劳苦功高,将军府无以为报。这是京城的一处旧宅,虫噬、虫噬……”阿勒背到一半,忘了这词,费劲地挠挠耳根。
“虫噬鼠咬。”沈唯重在旁帮她补上。
“对对对!虫噬鼠咬,年久失修,还请军师莫要嫌弃,或住或卖都使得。”阿勒终于把这一串话背完,松了口气。
原以为自家将军不来相送,是和军师赌气,万万没想到祁楚枫一出手便是一套京城宅子,赵chūn树倒吸口气,朝赵暮云和车毅迟无声地连连咂舌。谁都知晓京城是寸土寸金,即便是旧宅,那也是价值不菲。
裴月臣本能就要拒绝,复将房契还给阿勒:“将军的好意月臣心领,这房契我不能收。”
“哦。”
阿勒不会说客气话,裴月臣说不要,她便接过了房契,想都不想,伸手便撕。
裴月臣吃了一惊,连忙摁住,急道:“你撕它作甚?”
房契已被撕了一半,在她手中耷拉着,阿勒道:“姐说了,军师不要就撕了扔了烧了,反正别留着。”
楚枫呀……裴月臣暗叹口气,心下知晓,她是为了bī自己收下房契,所以让故意安排阿勒来送,若是换一个人,还真未必下得了手去撕。
“好,你别撕,我收着便是。”他只好道。
阿勒便把撕破了的房契复jiāo给他。
裴月臣仔细叠好,收入怀中,心下已在思量用什么法子才能将它再还给楚枫。
车毅迟上前笑道:“还是将军想得周到,担心军师你日后成家没地儿,索性送你一套宅子。”
“成家?”裴月臣微愣。
车毅迟搂了他肩膀:“军师你就别瞒着我们了,我们都能看出来,这回你为了保护李夫人受伤,李夫人又尽心尽力照顾你,这次你和她一块儿回中原,我们都懂。”
“就是!”赵chūn树凑上前道,“我们备礼的时候就想到这层,等办事的时候,好多东西你都用得上,军师你到了京城一看便知。”
裴月臣哭笑不得:“我没有……”
“不用解释,我们都懂。”赵chūn树善解人意道,“所以我们虽然舍不得你走,可也没拦你是不是?”
“我……”
裴月臣百口莫辩,仔细一想,自己这阵子心绪纷乱,确实考虑不周,不该选择与邓黎月同行,无故惹人误会……他心中咯噔一下,楚枫她莫不是也误会了?
转念又想,此去一别,两人相隔千里,恐再见无期,是否误会也不重要了。
马车已装载好,众人与他作别。车毅迟等人想着李家商队在北境常来常往,日后与裴月臣再见不难,故而并未伤情,顽笑着让他下次回北境时多带几坛好酒。
只有裴月臣心中怅然若失。
马蹄达达,李家车队沿着官道缓缓行向远方,裴月臣行在马队末端,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来路。
可惜,他惦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天空明净如洗,湛蓝澄清,一行大雁自南向北,自他头顶飞过,与他正是反向而行。
荒原之上,莺飞草长。
今年chūn天刚刚出生的一只碧青的小蚂蚱正在草叶上蹦跶,坚实有力的大腿让它对这个欣欣向荣的世界充满了探索欲望。大腿弓起,支撑,弹跳,它一蹦,蹦到一片绛红之中……
祁楚枫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一动也不动。
小蚂蚱从衣角蹦到腰带,又往上蹦跶,直至蹦到她脸上时,才被她不耐烦地拿起,随手丢至一旁。
一只掉队的孤雁哀哀鸣叫着,压着低空飞过,似在努力地赶往它的栖息地。
祁楚枫盯着它望,听着它的叫声,直至鸣叫声渐渐远去。
“……却是一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肠……”也不知是那处戏本里头的话,不期然在她脑中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