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毅迟也觉得不解:“咱们这儿也算他的半个家吧,军师成了亲也可以再回来呀?难道他就不回来了?”
已是连着两日未睡,又被他们吵得头疼,祁楚枫扶着脑袋,烦躁道:“行了!你们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月上中天,裴月臣看着chuáng榻上的收拾出来的包袱——他在将军府十年,却并未置办多少物件,十年下来,需要带走的也不过就是几件衣物和几本书。
此时夜已深沉,侍女们早就都被遣去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忽听见半旧的门扇吱呀作响,裴月臣从窗口望去,看见一人影立于树影之下,面目模糊,然而从身影他一眼便知那是楚枫。
祁楚枫自军中回来,沐浴更衣之后倒头便睡,夜半时分醒来便再也睡不着,起身在府中漫无目的地散步,行至裴月臣院外,见内中隐隐透出灯光,才知他竟也未睡。
步出屋外,裴月臣轻唤了一声:“楚枫。”
院中树影斑驳,仿若池藻,她静静立于其中,过了好半晌才道:“这么晚了,你怎得还不歇着?”
“正在收拾……”裴月臣话说一半,意识到了什么,便未再说下去。
祁楚枫步出树影,淡淡地讥讽一笑:“漏夜收拾行装,看来裴先生已是迫不及待。”十年来她还从未对他说着这般生分的话,话刚出口,她便已后悔,只是面上还得qiáng撑着。
“楚枫……”
裴月臣轻声叹息,温和地注视着她。
抿了抿嘴唇,祁楚枫微低下头,轻声道:“……可否叨扰一杯茶。”
“自然。”
裴月臣往里让去,取出新的红萝碳,倒了旧茶汤,用小泥炉为她重新煮茶。祁楚枫静静坐着等候,看着他为自己忙来忙去,知晓这样的情景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心下怅然若失。
“这茶是上回去右路军的时候,七公主所赐。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烹好茶,裴月臣盛出一杯,端端正正地放到她面前。
祁楚枫勉qiáng一笑:“你知道我是个粗人,和我哥一样,喝茶解渴而已,喝不出好坏来。既是公主所赐的茶叶,你不妨留着日后与李夫人同饮,想来她必懂得品鉴,不至于糟蹋了好东西。”
裴月臣温和道:“就是煮来给你解渴的,喝吧。”
祁楚枫端起茶杯,水汽氤氲,迷了她的眼,抿了两口便别开脸去:“定了是后天启程,对吗?”
不待裴月臣回答,她自己又道:“不对……现下已过了子时,应该是明日启程,对吗?”
裴月臣轻轻“嗯”了一声。
“这么快……”她似在自言自语,然后又问道,“行装都收拾好了吗?我让他们去备马车,五辆马车够不够?”
“不用马车,我只有几件衣服和几本书。”
祁楚枫看向chuáng榻,看见收拾出来的两个包袱,微有些惊异,怔了半晌,才低低道:“原来,你从未把这里当成家。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她顿了顿,惨然一笑,“看来,是我一厢情愿。”
裴月臣不知该如何解释:“楚枫……”
不愿再纠结,祁楚枫复打起jīng神:“马车还是要的,老车、树儿和云儿都给你备了送别礼,还有大勇和嬷嬷也给你备了好些,我虽然不知晓是什么,但东西肯定不会少,至少也得备上两辆马车吧。”
裴月臣刚要说话,祁楚枫又接着道:“李夫人商队里虽然也有马车,但商队终究是逐利,多放你一样东西就少摆一件货,你将来……”说到这里,她又停住,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愿你让她夫家的人瞧不起。”
说罢,她起身也盛了一杯茶,端至他面前:“明日我军中有事,恕不能相送,这杯茶,便当是我提前为你践行了。”她端起茶,扬脖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径直朝外行去。
尽管裴月臣内心波涛汹涌,然而手始终死死地按在茶碗上,极力不让自己显露出任何异样,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祁楚枫在石阶前停步,没有转身,问道:“月臣,如果……如果我求你,求你留下来,你会吗?”
月色如水,落在她的声音上,清冷而寂寥。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任何回答,她仰头一笑,道:“我明白了。”她大步朝外行去,没有再回头,直至出了院门。
屋内,裴月臣一动未动,仅有手中的茶汤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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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未睡的人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
程垚立在游廊暗处,看着祁楚枫离开,又等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裴先生。”
毕竟是深夜,不便贸然入内,他远远地立在院门处,施了一礼。
闻声,裴月臣愣了一下,放下茶杯,迅速举袖在双目处按了按,起身迎出屋,施礼道:“程大人,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