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旁人若看这画,只知好看,人美景也美。但慕笙笙看来,却满含诧异。
这画处处jīng美不假,但更难得的是这女子眉眼生动,袍襟似随风翻飞,一颦一笑皆似在眼前,仿佛能看见她嫣然而笑时如清风拂面。
想来绘画之人是亲眼看见了这番景象,在心里细细刻画描绘多日,这才倾尽心力做出了这样一幅画。
外祖父望着画上的女子,眉眼间的沧桑仿佛一瞬消散了,他的目光悠远,仿佛透过时光的缝隙思忆。
半晌,他问道:“笙儿觉得这画如何?”
此画于外祖父手中珍藏多年,此时却将它翻找出来同她一个小辈看来,慕笙笙不知晓是何意,只得坦言:“绘画之人画技jīng妙,但最令人拜服的,却是其倾注其上的情感。”
外祖父闻言摇头连连哂笑:“连你都看出来了。”
“她是我未登科时在琼州的心爱之人。”
他将画卷置于桌案上,说起了关于这个女子的往事。
“你的曾祖父是琼州通判,姜家那时在琼州是有名的书香世家,你曾祖父有四子三女,我排行末位,所以备受家里疼爱,因为最小,出生后也未定什么娃娃亲,而我十三岁便中了秀才,家里更是对我寄予厚望,盼我一步登科。十七岁那年,我外出游学一年,通过了乡试,再回到琼州时,被书塾邀去讲学,那时,我遇见了她。”
“她闺名唤沛凝,是一商户之女,因为喜爱诗书,所以求了来听学。”
慕笙笙闻言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女子是商户女。大夏重农轻商,认定商人重利,是下等的良民,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去聘一个商户之女。
难道祖父是因为瞧不上她的出身才作罢?
她的心思一动,便被外祖父看穿了,他笑道:“你定是觉得我当时是嫌弃她出身,才没有聘为妻子罢。”
见外祖父坦dàng的笑意,慕笙笙便知自己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惭愧道:“是我想错外祖父了。”
他摆摆手,笑道:“无妨,此事已过去多年,我早已不曾放在心上。”
沛凝出身商户,但性情温和,喜爱诗书,并不像世人所认为的那般重利轻义,且她父母极注重礼仪教养。他那时是当真爱极了她,为了沛凝,他与父母几度争执,终于劝说动了他们二老。三书六礼走了一半,就差一顶红轿迎进府中了。
正当此时,秋闱开试了,他不得不舍下琼州的一切,收拾细软去往京城赴考,琼州距京城快马也要十日路程,更别提他一路缓行,又借住亲友家筹备数日,之后下榜名列一甲进士,几番周折庆功授官后,待再衣锦还乡回到琼州时,已是大半年后。
半年多的时间,他的人生已是天翻地覆,但回到琼州时,沛凝仍守着他的承诺,等着他迎她入府。
外祖父笑道:“沛凝相信我,但我却不相信自己了。”
少年人的爱来的热烈,走的也突然,他就这么不爱沛凝了。
再回到琼州时,他是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前途无量,而他未过门的妻子却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女。那时回到琼州,不过是为了同父母告别,这才暂留数日。若回京后同僚问起他妻子出身,他该如何说明?
他那时一心大展抱负,生怕沛凝的身份拖累自己,可他却又实在放不下沛凝。于是私下同父母商议,想将沛凝纳为妾室。
他们知道这事办的极为不体面,但从情理上讲,商户之女做新科进士的侧室也不算他们做低她。一家人商量过后,托了媒人上门商议此事,结果被沛凝家人哄了出来,将那聘礼聘书一并退了回来,并直言,既然姜家看不上他们商户,此门亲事便罢了,沛凝绝不与人为妾。
外祖父直言自己一生之中只做过那一件憾事,他后来想找到沛凝说服她时,沛凝却不肯再见他了。此事了结的极不体面,他不久后便赴京任职了,新科进士风光无两,很快娶妻生子,又因为为人端正伟岸,仕途十分顺遂。
但他久久没有忘记那个女子,甚至唯一的画像也舍不得丢弃。
“沛凝后来嫁给了琼州一位举人,听说后来举家搬走了。我没有娶她,念念不忘,时常愧疚,但我深知,若当时我赴考前聘她为妇,或返乡时娶了她,她出身商户这事都将成为我们之间永远的隔阂,那会毁了她,也会毁了我。所以我虽愧疚,却不后悔。”
慕笙笙听的微怔。
她眼里的外祖父光正伟岸,可却也曾险些辜负一个女子。
“身份的不对等,必会成为两个人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笙儿,你可听明白了外祖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