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厅是锦玉馆最大的一间厅,全套紫檀家具,一张可围坐20人的大餐台居中,餐台正中摆着一座“喜鹊闹梅”的翡翠摆件,颜色是红翡和黄翡,料子细腻。
另有文房四宝齐备的书法台、摆放着象牙麻将的台桌和一个可供自娱自乐的小戏台。
戴朝恩、陈学谈与一名陌生男子已先到了。那男子约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白色长衫,个子不高,身材瘦削,与叶纵横一样,也长着一对丹凤眼,只是眉目更灵动,更加阴柔。
“叶兄弟,你们来了,”戴朝恩起身说道,“我介绍下,这是广州湾粤剧头牌程小官程老板。”
程小官穿着一件白色长衫,拿着一把折扇,微笑着与大家见礼,感觉比较随和。
大家刚坐下,只听得一人笑道:“不好意思,我来得迟了!”只见一个清瘦的男子拿着折扇走进来,穿着黑色长衫,戴着公子帽,一边走一边与大家抱拳见礼。
此人虽着男装,但眉目间英气飒爽,眼神锐利,洒脱大方,目光似乎不在意地从叶纵横脸上扫过,不是李金凤是谁?
叶纵横心里重重一震。
戴朝恩笑道:“今日真是贵人云集,风公子本与我本有生意上的事事相商,但不料撞上今日的应酬,真是缘份。”
陈学谈、程小官也与李金凤点头示意,看来大家都是圈子里的熟人。
叶纵横不禁心里纳闷,匪首也能公然在广州湾与权贵们谈生意?但人家现时的身份是风公子,并没有证据说明她是杀人如麻的李金凤。
其实,在这个奇怪的世道,你根本无法证明“谁是谁”。比如戴朝恩与黑眼元的种种恶行,就算在100年后去公安局报案,也未必能立案,因为,没有证据的推理是无效的。
高飞鸿与蒋智看着叶纵横愕然的表情,联想到他描述过李金凤的女扮男装形象,也大致猜到了几分。
十二少迟迟未到,但也不方便一直等他。戴朝恩拍拍手,老鸨带上来十来个莺莺燕燕、婀娜多姿的年轻女子。
“戴老板”,“陈老板”,有两个长相不错的女子娇声叫着,扭着腰直奔陈学谈与戴朝恩,看来是熟门熟路。
剩下几人却似乎犹豫不决。戴朝恩忙张罗:“燕影,你陪高先生,心蕊,你陪蒋先生,栖霞,你陪程老板,”最后他隆重介绍一位,“这是云梦,才貌双全,也是本馆有名的琵琶仔,上个月才……嘿嘿,配叶先生最合适不过。”
叶纵横忙道:“谢戴兄好意,只是小弟不惯有外人相陪。”
戴朝恩想了想,恍然大悟:“哦,那鬼妹……总公使的千金已经送回了吧?”
叶纵横默然不语。这时,他隐约听到有脚步声进来。
李金凤见大家有点尴尬,也不知叶纵横谢绝女人陪酒是不是因为自己,忙笑道:“说起才貌双全的琵琶仔,戴先生又怎能不提锦玉馆的头牌——玉珠姑娘呢,可别金屋藏娇喔~~”
话未说完,只见一个穿浅色西装的男子带着两个随从站在了包间门口。
“哎呀呀,高十二少到了啊,”戴朝恩赶紧满脸堆笑地迎了出去,“身上伤可大好了?”
十二少冷冷地回了一句,说道:“托戴老板的福,还没死。”
陈学谈也笑道:“十二少快请入座,大家正在谈论玉珠姑娘呢,我正想说,十二少没到,玉珠姑娘又如何肯露面呢?”
戴朝恩忙道:“是,是,芳妈妈,快将玉珠姑娘请来,就说十二少到了!”
提到玉珠,十二少的面色略为缓和一些,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高飞鸿打量了戴朝恩叫来的几位陪酒的妓女,无论是相貌和气质上都比随闻县城翠香楼的更胜一筹,也更加时尚。特别是有一点比较满意,这里的女人并不是都缠小脚,看来随着洋人的进驻,广州湾的审美观也有了一定的进步。
云梦姑娘有些尴尬,虽然她不够玉珠大牌,但也身价不菲,从来没有男人拒绝过他,今日直接被拒,面子上很难看,传出去了,也影响她今后的价位,因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高飞鸿察觉以这一情况,向戴朝恩问答:“还有客人没?”
戴朝恩道:“本还有一位,但他还未决定来与不来……云梦,你先与燕影一起陪高先生吧。”他并未给风公子安排陪酒姑娘,看来对她的女性身份也是心知肚明。
几分钟后,两个丫环带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进了屋,这就是十二少为了她与家里断绝关系的女子?
只见她穿着斜襟的旗装,深蓝色的料子上绣着精致的玉兰花图案,杏色的宽襟边拼接在领扣和袖子处,脖子上一串红珊瑚的长项链,手上也是红珊瑚的手镯。头上则是梳成一个个高高的发髻,上面缀着多枝玉雕兰花,耳上挂着流苏珍珠耳坠。
这一身可以说是相当华丽和复杂,也显出她头牌的身份和对玉兰花的喜爱。
然而她的相貌却比服饰清雅得多,眉目如画,气质如兰,虽在青楼,却不苟言笑,眉目之间有一种淡淡的哀愁。她与这个圈子的别的女人不同,不卑不亢,仿佛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活在自己的光晕里。
“玉珠见过各位少爷,公子。”她抱着琵琶与各位见礼,声音婉转动人。当见到十二少时,眉间更是笼上一层淡淡的忧愁。
“今日,玉珠为各位弹奏一首曲子吧。”
只见她低眉弄弦,指尖轻拢慢捻,一支如流水的曲子便缓缓流出……她的技艺果然高超,叶纵横的脑电波在琴声的诱导下,不由得忆起了短短人生中的诸多憾事,心中酸楚。
当众人陶醉在琴声之时,玉珠又轻声吟道:“一曲琵琶肝肠断,说尽心中无限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竟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请问这首曲子为何名?”程小官问道。
“这是小女子自创的,尚未起名,姑且叫做《恨别离》吧。”玉珠低头答道。
“好一个《恨别离》,确实声声催人泪下。今日也是有缘,我也为大家清唱一曲吧。”
只听程小官用折扇轻拍着手掌,边唱边行走到小戏台上: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思娇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小生缪姓莲仙字,
为忆多情妓女麦氏秋娟。
见巨声色与巨性情人赞羡,
更兼才貌两相全。
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
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
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
独倚蓬窗思悄然……”
果然是那首著名的粤曲《客途秋恨》,由程小官唱出来,婉转动人,那种刻骨的相思,更是入木三分。十二少呆呆地听着词中韵味,竟是呆了。
一曲唱完,大家都愣了半天,才鼓起掌来。玉珠站起身来,拿着琵琶,向大家团团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玉珠,我有话要跟你说。”十二少叫住她。
玉珠叹了一声,抱着琵琶扭头便走。十二少毕竟只有二十来岁,忍不住叫道:“那日你到法国医院,为何要对我那样说,是谁在逼你吗?”
“有人来了!”叶纵横低声说道。
这时,只听脚步声阵阵,一群持枪的士兵跑了进来,在门口站成了两列。随后,一个矮小却满脸霸气的军装男人带着一个尖嘴猴腮相貌猥琐的男子,拦在了十二少面前。
军装男人浓眉大眼厚唇,留着八字胡,那相貌让蒋智觉得很是熟悉。当看到另一男子时,蒋智马上就意识到他是谁了,这个猥琐男子脸部尚有红肿,正是那天在街上被叶纵横打脸的黑眼元。这个军装男子便是他的舅父龙济光了!
作为袁系的龙济光此时不是已经逃往北京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看来有些史实是从资料上无法得知的。
“元南,你不是说今日不过来吗?”戴朝恩奇道。
“我是担心玉珠,怕她被高德祥骗了!”黑眼元素来率性而为,反咬一口。
十二少怒道:“黑眼元,你逼迫玉珠不成,便到我家里去告状,又让老鸨给我拿出20万大洋赎人,我迫不得已才出来做生意,你到底想怎样?”
黑眼元啐道:“呸,玉珠本来就是我的人,你摆明是来抢的,还打死我两个兄弟,怎么说?拿10万大洋出来再跟我谈!”
戴朝恩本来只约了龙济光与李玉凤谈一笔军火生意。他不想树敌,本想今晚化解十二少对自己的误会,没想到黑眼元突然跳了出来,让形势失控了。
“黑眼元,你今天到底想怎样?”叶纵横问道。
黑眼元认出叶纵横是那天打自己的人,“我x你老母x……”虽然仍在爆粗,但声音小多了。
陈学谈是公局长,不想事情闹大,抱拳道:“龙大帅,元南兄弟,坐下说话,今日我们都是客,给铁胆一个面子。”
几位陪酒的姑娘也笑道:“是呀是呀,各位老爷少爷,和气生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