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泰默今年45岁,毕业于法国殖民官学校,在交趾支那(越南南部)断断续续任职多年,来到广州湾才半年。这些年来,他与家人聚少离多,妻子、儿子和女儿都在法国。
这次任性的女儿利用自己旧下属的私交,独自从马赛港乘坐客轮来到西贡游玩,然后再转乘客轮到广州湾,真可谓胆大包天,支那人的野蛮和可怕她是完全没有概念。
法兰西殖民帝国是法国在17世纪至1960年代控制的殖民地帝国。在19至20世纪初,它成为了仅次大英帝国的第二大殖民地帝国。
说实话,法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特别是支那地区,无论是越南、柬埔寨还是中国,内心都有着深深的敌意和岐视。
但在广州湾,由于法国人力量薄弱,之前吃过大亏(遂溪人民抗法运动),必须依靠当地的华人协助统治,因此与一些上流社会的华人维持良好的关系也是必要的。
已是晚餐时间,大家直接在一张长长的餐桌前就坐。由于是私人宴请,克劳泰默并未邀请别的同事,只是叫一名师爷站在身后当翻译。
之前听陈学谈提到应该是七八位客人到来,如今只有三位,克劳泰默有点奇怪。容素素只能解释他们因为参与救火,身体不适,在饭店休息。
今天前来的三人都穿着西式服装。叶纵横是一身白色西装,系着蓝底白花的领带,头发也按当时的时尚抹了一点发油,脚上是擦得油高的黑色皮鞋。容素素是法式浅绿泡泡袖收腰连衣长裙,系同色发带的披肩长发,脚上是时款的小牛皮半高跟船形鞋。
两人的颜值气质在华人中都是佼佼者,克劳泰默在广州湾还没见到过这样俊秀的人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另一位瘦小身材的华人则比较普通,克劳泰默也没放在心上。
海伦心情极佳,紧邻叶纵横而坐,看他的眼神也是不同,眼里都是满满的幸福感,克劳泰默心里一紧。
法国人生性热情浪漫,讲究绅士风度,自不会在客人面前表露出不愉快,有容素素与师爷在场,语言不是问题,大家一边吃一边交流,气氛颇为融洽。
克劳泰默的家宴比西雅特饭店的豪华西餐逊色很多,只是简单的红酒牛扒餐包,另有大碟的沙拉冷盘。牛扒的肉质还是不错的,最赞的是红葡萄酒的口感,应该也是法国原装进口的。
不知是因为食材有限,还是克劳泰默平时就过着简朴的生活,或是内心对华人不够重视,容素素对这样的“家宴”颇有些失望,感觉不到中国人的那种盛情款待的殊荣。
闲聊之中,谈到广州湾的民风和当下的土匪乱世,克劳泰默也非常头疼。他学的专业是如何建设一个先进的殖民国家而不是在殖民地打仗,因此他的工作重心都在修路、建设港口方面,现正在西营筹备爱民医院。
但他万万没想到,广州湾的形势非常复杂,军阀混战,土匪猖獗,治安的混乱才是最大的问题。而法国虽然在一战后殖民地版图扩张到历史最大,经过多次战争己元气大伤,完全无法控制广州湾的局面。
说实话,克劳泰默经常在问自己:法国还能在广州湾坚持多久?也许是时候该退出了?事实上,三年后,由于力不从心,法国外交部主动向中国驻法大使表示,愿有条件交还广州湾,但最终未能谈妥。
就算法国还能在广州湾维持下去,克劳泰默也不想捅这个马蜂窝了。在这里的一切,已经与他的理想差距太大,已违背他作为一名贵族绅士的原则了。
“爸爸,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海伦终于开口了,容素素心里一紧,这场大战终于要开始了,躲不过了。
“我爱上了叶先生,我要成为他的妻子。”法国人的表达就是这样热烈真接。
虽然有一点预感,但克劳泰默还是挺吃惊,他劝说道:“噢,亲爱的,我们不会在广州湾长期呆下去,我们要回到法国,与你的母亲和哥哥在一起。”
“哦,不,我已经决定了。”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等一下我和你单独谈谈。”
容素素想,这件事的节奏不能让法国妹带着走啊,于是她插嘴道:“克劳泰默先生,我想,这件事应该征求一下叶先生的意见。”
“好的,”克劳泰默问道,“你怎么看这件事,叶先生?”
“我已有未婚妻,不会与海伦小姐结婚的,克劳泰默先生。”叶纵横坚决地说。
“是这样的,海伦小姐被土匪绑架后,由于是叶先生第一个救她出来,她在心理上对他产生了极大的依赖感,我想也许过一段时间,她会忘记这样的想法的。”容素素解释道。
“哦,上帝啊,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怎么可以替我作决定!”海伦含着眼泪抗议道。
眼看形势有点失控,克劳泰默站起来说:“各位,不好意思,我想我应该与我的女儿单独谈谈。”
说着,他拉着哭喊的海伦便上楼去了。
剩下的三个人呆坐在餐桌旁,等待着他们谈话的结果。
“不知克劳泰默会怎样劝说女儿……”蒋智说,“应该是围绕高贵的法兰西民族来说吧,与支那通婚太掉价。”
“但现在讽刺的是,法兰西愿嫁,支那不愿娶呢。”容素素捂着嘴笑道。
“兄弟,说实话,如果没有胡梅,你能接受她吗?”蒋智问。
“不能吧。”叶纵横摇摇头。
忽然听到楼上传来重重的呯哐之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或是人摔倒的声音。
叶纵横侧耳耹听了一下,皱着眉头道:“听不懂。”
然后又是咚咚之声。
“不会出事吧,”蒋智有点担心,“要不要上去看看?”
“他们吵得厉害……海伦在哭……”叶纵横说。父女之间闹成这样,他也有点于心不忍。
正在这时,楼上的门开了,克劳泰默走了下来,头发有些乱,脸上几道抓痕,西装也有些拉扯的印痕。大家心里都紧张起来。
“总算说服她了。”他说道。
众人都吐出一口气,轻松了。
“但是,她要求在你们离去之前,请叶先生到房间去见她一面。”
众人的心又揪紧了。这可是一个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法国妹,不知会不会最后闹出点事。
大家看看克劳泰默脸上的抓痕,又看看叶纵横。
“我去看看。”叶纵横道。始终都要面对,躲不过的。他走到海伦所在的房间门口,房门虚掩着。
叶纵横推门而入,只见海伦站在窗前,背对着大门,她头发有些零乱,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身材是少女般的窈窕。
海伦回过头来,眼睛微肿,脸上泛红,像是情绪激动地哭过。她见到他进来,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过来,抱住他,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呢?”没有容素素的翻译,叶纵横如云里雾里,“至少我要能听懂,才可以劝说她。”
海伦仰视着他的脸,表情激动地诉说着,红润的嘴唇不断张合,法语的音调和发音优美,就像在唱一首动听的歌……
海伦捧着他的脸,质问着恳求着,情绪非常激动。“她究竟在说什么?我想知道她说什么?”叶纵横的脑海里产生了巨大的欲望,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
在这个欲望的驱动下,他感觉自己的脑电波似乎可以由自己指挥,通过一种神秘的力量进入海伦的大脑,进入她的大脑,语言中枢……
神奇的事件发生了,他听到了海伦的语言——“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我可以为你放下一切,求求你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
这个声音与他在湖光岩水底那个空间听的一模一样,不是靠声波传递的,也不分语言人种,也没有声调特征,而是通过脑电波来交流,是一种无声的清晰的信号,就像在梦里听到人说话一样。
叶纵横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然后他集聚精神,像在湖光岩水底一样,用自己的脑电波与海伦交流——“海伦,你能听到我吗?”
情绪激动的海伦突然停止了说话和动作,她呆呆地看着他,也进入了他控制的脑电波交流模式。
“能,是你吗?叶?”
“是的,这样我能听懂你。”
“这太神奇了,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身上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
“你抱着我好吗?我好害怕。”
叶纵横听懂了,将海伦抱在怀里,一动不动。
“我听到你的心跳了,跳得很快。”海伦“说”。此时的海伦温柔得像一只波斯猫,伏在叶纵横怀中一动不动。
“你不爱我吗?叶。”
“你很可爱,但我不能。海伦。”
“为什么?我可以跟你到任何地方。”
“因为……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叶纵横不知怎么回答,“我不能给你未来。”
“我不要未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好。”小姑娘是真心地痴情。
“你要考虑到你父亲的感受……”
“他对支那人的看法是错误的,他不能代表我,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叶纵横想,看来克劳泰默跟女儿的谈话根本没结果,法国佬的话不可信。
“……我要走了,海伦。”叶纵横狠下心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