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基生命
戴德的春天一如既往的冷,街道上积雪还未化尽,凛冽的寒风穿透了单薄的毛衫直教人骨髓都开始颤栗。徒河紧了紧大衣的领子,双手放在嘴巴前面哈出一口热气,使劲搓了搓。可这样并没有什么用,这件大衣他已经穿了两个冬天,又破又旧,上面有烟头烫过的痕迹还有洒出的汤汁的污渍,腋下还有些开线。即便这样这也是徒河活过两个冬天的凭证,虽然有些遗憾,但仍要心怀感激。
回去让叶琳娜帮忙补一补吧。
路边的几个流浪汉凑到一起喝着劣质的烈酒,冻得发红的大鼻子里喷出白色的气体,和呼出的酒气一起混杂出一股难闻的气息。
徒河舔了舔嘴唇,这种天气里能喝上一口烈酒是一种奢侈的享受,虽然不知道流浪汉的酒是从哪里来的,的的确确勾起了徒河的瘾头。
徒河加快脚步向着厂房区走去。从外观上看徒河与他们并无任何区别,同样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杂乱的头发,即使这样与他们也有决定性的不同。
徒河有家的存在,或者说家人一样的存在。
年岁已久的灰色建筑趴在拥挤的雪堆中,从缝缝补补的窗户里隐约透出昏黄的灯光,不大的阳台上晾着几件衣物和被汗渍染黑的床单。踩上吱呀作响的楼梯走过狭窄的走廊,徒河站在一扇被铁皮包裹的门前,时间过久都变成了棕绿色,右手边同样是棕绿色的铁皮包裹的门,门缝下隐约可以听到那户人家吵闹的声音。
徒河抬起手敲了三下。
“谁呀?”门内传来清澈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和紧张。
“是我,我回来了。”
房门被打开一丝缝隙,里面的人警惕的窥视着来人,看清是徒河之后,才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将锁链结下,“欢迎回来。”
“嗯。”徒河微微点头走进房门。
“今天挺早呢。”
“没有订单,做完剩下的之后就回来了。”徒河脱下大衣挂在墙壁上的钉子上。
“是吗......”屋内的人有些遗憾,很快便打起精神,“这样也好早回来些,正好可以一起吃饭。”
徒河不置可否,话是这么说,可没有工作依旧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在任何年代里没有经济来源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更何况是现在这种穷的穷死,富的富死的年代。
“着急也没有用,不如仔细过好现在的每一分钟。”她看起来很是乐观的样子。
徒河看着眼前的女人,纤细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身上哪怕只是穿着粗制的亚麻长裙也难掩她清丽的容貌,白金色的长发编成的麻花辫绕过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垂在胸前。
“你在看什么?”女人被徒河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只是羡慕你而已。”
“什么?”女人不明白徒河的意思,微微歪头。
“没什么。”徒河看向床铺,小小的女孩儿蜷缩着身体裹着单薄的被子,躺在床上。
屋子并不大,算上厨房客厅也才35平的样子,一面墙壁将其分为卧室和厨房客厅。
卧室里有两张床,一张木质的大一点,小小的女孩儿卧在另一张金属架子和木板拼凑起来的小的那张床上。
“娃尔莎怎么睡着了?”徒河轻笑着问道。
“想等你回来多陪你一会儿,所以现在先睡个饱。”女人看向娃尔莎的眼中满是爱怜。
“真聪明,真可爱!”这种天真无邪的想法也只有小孩子才会想的出来,还是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儿,还是为了他才会有这种想法的可爱小女孩儿,徒河还能说什么。
“那当然,可是我的女儿。”女人非常自豪的挺起胸。
“真是一点都没有错!叶琳娜!”徒河举起双手高声附和。
不愧是母女,连可爱的地方都一摸一样。
小小的女孩儿好像是被这高声的赞美吵到,皱了皱细细的眉毛。揉着眼睛爬起身,白嫩的小脸上还带着枕头压过的痕迹。
“好吵,”小娃尔莎低声嘟囔着,看清了床前的人后,惊喜道:“徒河你回来了!”
“嗯,哥哥回来了!”徒河本想要抱起她,感受到屋里的温度后,只得放弃这个想法,用被子重新将她包裹住。
小女孩儿可不管,直接掀开了被子飞扑到徒河身上,“才不是哥哥!”娃尔莎抱着徒河的脖颈说道。
“要是像你会难看的。”
“爸爸回来了!”
“为什么辈分还变高了?!”叶琳娜惊到了,“不要乱教坏小孩儿。”
“才不是爸爸!”小娃尔莎大声道,然后声音变得细细的,“爸爸不会回来的。”
徒河和叶琳娜都沉默了。
这间房子是徒河的,娃尔莎和叶琳娜是两年前到这里的。当时年轻的叶琳娜带着只有五岁的娃尔莎来到了这个贫民窟,在天桥底下被徒河带了回来。
娃尔莎的父亲是谁徒河没有问过,叶琳娜也没有说,只知道叶琳娜十六岁生下了娃尔莎,之后母女二人便在一起相依为命。
对于为什么一个像叶琳娜这么好看的女人会流落到贫民窟,还这么年轻就当了母亲,徒河是有过猜想的。
像是美貌的大小姐和水火不容的敌对家族的儿子相爱,但遭到了家长的强烈反对,两人摆脱家族逃到贫民窟私定终生,生下可爱的女儿后,男人无法忍受这种贫困的生活在一天夜里偷偷离开回到家族的怀抱,固执又坚强的女人无法忍受爱人的背叛,上门寻找却被拒之门外,女孩儿的家族又不肯承认如此败坏门风的女儿是自家走出去的女人,于是选择了抛弃,连她生下的可爱的女儿都不会承认。
饱尝人情冷暖的坚强的母亲选择自己抚养女儿长大,在贫民窟一无人脉二无钱财的女人,正要被火柴中的奶奶带往天堂之时,宛如十五世纪的流浪骑士在风雪中出现了。
“听起来挺带感的,但是不对哟。”叶琳娜听过徒河的猜想之后发表的感想,“要是能写成小说一定会大卖吧?说不定还能出电影。”
看着消沉的娃尔莎,徒河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小娃尔莎高兴的大声回应道。
叶琳娜也笑了出来,轻抿着嘴角,眉眼弯弯。
徒河看着微微笑着的叶琳娜,突然觉得就算没有烈酒也能活过这个冬天。
“准备吃饭吧。”叶琳娜开始准备碗筷。
“先去洗手。”娃尔莎拍着徒河的头顶。
“好嘞公主殿下。”
“娃尔莎是公主!”小女孩儿欢快地笑着。
“世界第一公主殿下!”
徒河放下娃尔莎牵着她的手到厨房洗手,叶琳娜将面包和蔬菜汤端上桌,三人坐在桌前,娃尔莎和叶琳娜开始饭前的祷告,徒河等着她们祷告完。
入口的黑面包又干又硬,还没有什么味道,唯一的好处是这种东西廉价还顶饿,那么就不应该有什么怨言,叶琳娜买了不少屯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蔬菜是一种奢侈物,在这个年代里适合耕种的土地已经很少了,调味料也是一样,城里是唯一能买到这些东西的地方,好在徒河有一个朋友有些门路。
起初叶琳娜是拒绝徒河在这种地方花费的,但是徒河以娃尔莎成长需要营养为由说服了她。
从那时开始徒河就成为了她们家人的存在。
吃完饭后徒河起身收拾,叶琳娜制止了他,“我来就可以,你去和娃尔莎玩吧,”
“我和她有啥好玩的。”
“徒河讨厌娃尔莎?”小姑娘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讨厌娃尔莎,只是想要帮而已。”徒河着急地说,同时后悔说话不过脑子。
讨厌娃尔莎?别开玩笑了,跟其他人比起来娃尔莎就像是天使,像年幼的雪豹,不会有人讨厌雪豹吧。
“那娃尔莎帮忙,徒河在这里坐好,之后娃尔莎来和徒河玩儿。”
“这样就本末倒置了。”正是想让叶琳娜和娃尔莎休息,徒河才想要帮忙。
“好吧好吧,想要玩点什么?”徒河放弃道。
小姑娘跳起来欢呼,“我想跟徒河学你家乡的文字。”
“这是玩儿?”徒河疑惑道。
在他的记忆里学习从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从小就被父母老师逼着学习,成绩决定一切。怎么到了小姑娘这成为了有趣的事?
随即又想到,娃尔莎和自己不一样,她是可爱的聪明的漂亮的娃尔莎,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公主殿下,殿下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不对的是没用的徒河。
“娃尔莎和徒河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快乐的。”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的说。
徒河捂住胸口,果然我家的女儿超可爱!!!
爸爸一点都不想想象你未来嫁出去的模样,不如说谁敢拐骗我家女儿,先杀掉他!
“好的,我们之前学到哪了?”感动完之后,当然是完成可爱女儿的愿望。
话说我自己的母语还记得多少来着?记得家里还有本字典来着,虽然是爷爷版的,但上面的字数应该足够完成一般对话了吧。
徒河翻找出那本红色的厚厚的书,封底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切口也变得黝黑,所幸内容没有太多缺失,也算是对于仅剩的家乡特产有过保护了吧。
两个人坐在床上,徒河一边回忆小时候学过的拼音,一边把它教给娃尔莎。
小姑娘学得很快,徒河觉得再过两天就没有什么可教的了。
叶琳娜坐在凳子上,戴着一副眼镜织着毛衣,材料都是别人提供的,她负责做好,收取手工费。
每年都会有人熬不过寒冷的天气被冻死,所以保暖物就显得额外珍贵,因此手工费也高一些。
叶琳娜以此来贴补家用。
“我的那件大衣也破了,等下帮我补一下。”徒河对叶琳娜说。
“好的。”叶琳娜回应道。
叶琳娜的手很巧,手指纤细灵活,两根棒针快速地相互交织,偶尔抬头看一眼听的很认真娃尔莎和拼命从脑海里搜刮久远的知识的徒河。
看到被娃尔莎问倒,涨红着脸想要维持年长者尊严的男人,就忍不住轻笑一下。
就像是口述故事的作家,思考的速度赶不上助手的打字速度,在思考出情节之前,助手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那样窘迫。
这个贫穷的家里洋溢着一种所有人在两年前完全陌生的温馨感。
织出两件毛衣后,顺手补好徒河的大衣。叶琳娜摘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这个名称还是从徒河那里听来的,徒河是从家乡的老人那里听来的。
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九点了。”叶琳娜提醒道。
“哦,该睡觉了娃尔莎。”徒河松了一口气,娃尔莎的学习速度实在太快,仅仅两个小时就学完了130多页的内容,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犀利,再接下去徒河自身也没有把握解释的清楚。
大概是天冷的缘故,徒河肚子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墨水也被冻的凝固起来,哪怕是娃尔莎这样的万年笔,想要蘸起来也要等到化开的时候,至于什么时候化开,少说也要等到盛夏吧。
在此之前抽空多读些书吧。
“不嘛,人家还不困嘛,再多学一会儿嘛。”娃尔莎扯着徒河的胳膊撒娇道。
“有学习的劲头是好事,但是也要学会劳逸结合。”徒河正论道,再这样下去年长者的尊严就要保不住了。
娃尔莎撅起嘴看向自己母亲。
“不行,电费可是很贵的,一会儿还要把电热毯插上,明天等徒河回来再让他教你。”叶琳娜劝解道。
“好吧,那徒河你明天可要早点回来。”
“遵命!公主殿下!”徒河向公主殿下敬了个礼,同时在娃尔莎看不到的地方向叶琳娜伸出了大拇指。
叶琳娜笑了笑。看来之后要教教娃尔莎如何在保证男性颜面的同时,顺便给他台阶下。
娃尔莎跳下那张小床,叶琳娜抱起她放到那张大的床上,收起手中的工作后也爬了上去,回身将鞋子摆好,放好被褥,插上电热毯,拉上了帘子。
“我关灯喽。”徒河伸手按到开关上。
“好的,麻烦了。”帘子后面传来叶琳娜的声音。
关上灯后徒河直接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叶琳娜的手好凉!”娃尔莎惊呼道。
“你摸哪儿呢?”叶琳娜的声音有些羞涩,似乎在换睡衣的过程中,小姑娘碰到了什么让徒河很在意的地方。
徒河闭上眼尽量不去想叶琳娜那令人垂涎的身姿,以及羞红的脸庞。
话说叶琳娜是怎么保持纤细的腰肢,同时还能拥有圆润挺拔的胸部的。莫不是女性都能控制身体营养的走向?
越是不去思考,就越容易想象。古人作画的时候都会特意空出来一部分,称为留白,供观赏者想象添补,原来古人已经思考这种程度了,真厉害啊古人们。
明天还要早起到工厂把剩下的工作做完,再问一下段长,下一批订单什么时候过来,若是有时间可以看看找些挣现钱的兼职。
兼职的话城里会有吧,要去看看吗?但是入城手续好麻烦。
考虑着明天的安排,大脑涌上了阵阵睡意。
果然思考这种事不适合我,一想事情就发困,小时候是读书发困,看来现在的处境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决定了。
“徒河,睡了吗?”娃尔莎问道。
“还没,怎么了?”
“你明天还会早回来吗?”
“不一定。”
“明天晚上在东边似乎有放烟花的,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假的,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人有闲钱买那玩意儿。”有这闲钱不如买些实际的东西屯起来,像粮食一类的,现在天气这么冷也能放住,或者多买几件衣服。
“不过明天我会快点回来陪娃尔莎。”谁能拒绝像娃尔莎这么可爱的孩子要求陪同呢?
“那说定了哦。”小姑娘心满意足的闭上眼,不再说话。
“说定说定。”
徒河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盖过肩膀,即使入春天气也没有转暖的迹象,在记忆里世界好像一直都是整个样子,灰蒙蒙的天空和黑色的阴冷的大地。
在城里还好些,有人造的阳光和蓝色的苍穹。
听老人说以前的天空还不是这样,有金色的太阳,木棉花一般的云朵,蔓延到遥远的地平线的草坪,城市与城市之间还没有那些没人情味儿的冰冷的轨道,若是坐几个小时的大客还能看到种满粮食的田野铺满整个山头,路边还有养蜂的人家,从蜂箱里取蜜拿到市场上卖。
蜂蜜啊,似乎是金黄色的吧。据说是很甜的。
徒河在心里想象了一下,咂了咂嘴,就算是吃过了。
若是有钱可以买一些给娃尔莎和叶琳娜尝尝,自己就算了反正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