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的一个战友两个月前牺牲了,大娘却说昨天看到了他,究竟是大娘因为想念聂小虎产生了幻觉,还是聂小虎习惯到大娘家了,牺牲后还不忘去她家走一遭?
连长走到连部门口左右看看外面没人,立即把门关上,让我在指导员的办公桌前坐下。
“张子晨,”连长轻声说道:“我听说在某些方面,你有点与众不同?”
显然连长是听说过梅梅的事,只是作为我的直接首长,同时又涉及到副师长家的事,他不好明说,因而试探性地问了我一句。
我尴尬地笑道:“连长,我没什么不同,只是在家乡时,总是听老人们说一些发生在解放前的事,有些东西虽然是封建迷信的,但有时也能歪打正着解决一些问题。”
连长点头道:“那今天我们说的事,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是。”
连长深深地喘了口气,说道:“本来呢,聂小虎牺牲前,每月都是十二号到大娘家去,他牺牲后,连里就没有再固定让谁去,反正谁有时间谁去。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他笑嘻嘻对我说‘连长,我今天到大娘家去了,还给了她二十斤面粉’,所以今天你一回来,我就赶紧让你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聂小虎在世时,都是十二号到大娘家去,今天已经十五号了,因为连里还没战友过去,所以他就托了个梦给连长,同时昨天出现在大娘家里,是为什么让大娘别着急。
我微微一笑:“怪不得我一去,大娘就说聂小虎去过,好在我进门时没碰到大娘,否则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连长说道:“说起来也怪,今天早上起床后我的心里一直发慌,等到让你去大娘家后忽然就好了。张子晨,你说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鬼?”
“连长,这个世上究竟有没有鬼,谁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好比我们身上的气味,有时人离开了,但气味还在。”
连长点了点头,似乎非常认同我的观点。
我接着说道:“在我们家乡有这种说法,那就是人断气后魂魄不会立即就散,就跟人的气味一样,还会弥留在这个世间,所以一般死了的人,我们都要在家中放三天,也有放五天和七天的,最长可以放七七四十九天。如果非要说这世上有什么鬼的话,恐怕就是那暂时还没消散的魂魄。”
在那个时代,面对自己几乎没什么接触的连长,我只能含糊其辞地跟他点到为止,稍有不慎,我随时都有可能被列为批斗的对象。
就算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但看得出连长还是有点不寒而栗,如坐针毡的样子。
“张子晨,”连长瞪着惊愕的大眼看着我:“你说,昨天晚上给我托梦的,该不会就是聂小虎还没散去的魂魄吧?”
我无可置否地笑道:“我只能说是有这种可能。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有的小孩半夜哭泣发高烧,到医院却看不出什么毛病。”
连长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对对对,我听说过,据说那是让鬼给叼去了魂......哦,当然,那都是封建迷信的东西,我才不信呢!”
我笑道:“在我们家乡的说法是,要么小孩受到了惊吓,要么就是那些没有完全消散的鬼魂,因为某种因缘找到的小孩,就像聂小虎托梦给你一样。这也是你年轻力壮聂小虎奈何不了你,如果是个小孩的话,恐怕在被他托梦的时候,不是啼哭不止,就是高烧不退。”
我说的都是事实,根本没有吓唬他的意思,但连长看上去还是被吓得够呛,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像是担心聂小虎随时出现在身边似地。
“张子晨,”连长心有余悸地问我:“你说聂小虎今晚还会不会来?”
“应该不会吧?”我说道:“既然他因为大娘的事找到你,而我今天又把他关心的事办好了,他应该不会再来找你,除非......”
连长脸色都变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问我:“除非什么?”
“除非在他牺牲前,你答应过他什么却又没办,说不定什么时候他还会回来找你的。”
我几乎能够感到连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终摇头道:“他好像没有拜托过我什么事,我也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那就不会有事。”
连长忽然压低嗓音问我:“不过,我和连长都说过,只要他好好干,今年年底肯定给他解决组织问题,你说这算不算是我们对他的承诺呀?”
我摇头道:“还没有到时间的事不算。比如如果他生前你找他借过钱,天天说还可等他牺牲后还没还的话,那他就很有可能找回来。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叫做‘死人的债是不能赖的’。”
连长果断摇头道:“我怎么可能找他借钱!”
“我只是打个比方。”
连长松了口气,刚刚落座在椅子上,突然又站了起来:“对了,聂小虎到大娘家去,是不是也是因为大娘没有兑现给他的承诺呢?”
我一怔,心想:那一贫如洗的五保户大娘,会给聂小虎有过什么承诺呢?
没等我开口问,连长接着说道:“我听其他战士说过,因为聂小虎勤快,大娘非常喜欢他,总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但因为他是战士,是不准在部队驻地谈恋爱的,你说这算不算是对聂小虎的欠账?”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聂小虎是比我老一年的兵,应该比我至少大一岁,象他那个年纪的人,恐怕比我更渴望有个女人。
如果大娘经常把给她介绍女朋友的事挂在嘴边,我也不敢肯定聂小虎不是因为念念不忘此事,就算牺牲后还不忘跑到大娘家去大献殷勤。
我想,不管是不是因为这个,要想让聂小虎的魂魄无牵无挂地去转世投胎,可能还得给他配个阴婚才对。
与此同时,我又想到了水源枫和美智子。
我听说过去聂小虎也在副师长家担任过勤务员,照顾过梅梅,他会不会在托梦给连长的时候,也会到副师长家里去呢?
如果他去过,碰见水源枫和美智子两个漂亮的女鬼,先不说聂小虎是否仇恨日本女人,就算作为一个对女人充满渴望的男人,他说不定也会把水源枫和美智子掳走。
“对了,连长,”我问道:“聂小虎是怎么牺牲的?”
连长说道:“你到大娘家去的时候,是不是看到村边有条河?”
“是的。”
连长摇头道:“他就是为了救村里的小姑娘,掉进河里淹死了。”
“啊?”我一怔:“他......不会游泳吗?而且我看那河水不深,应该淹不死人吧?”
连长叹道:“唉,谁说不是呢!聂小虎虽然不会游泳,但那条河两个月前的水位,估计和现在差不多,最多也只能淹到我们的胸口,但你说蹊跷不蹊跷,就在距岸边没有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大约有两三米深的坑,面积也就三、四个平方,他偏偏就在那里被淹死了。”
听连长这么一说,我立即意识到那个坑一定有什么问题,否则一个大活人,绝对不会象被尿憋死一样,淹死在那么一小块地方。
“连长,”我从椅子上起身:“听你这么一说,我想再到村里去一趟。”
大概是被我刚才说的话给吓着了,连长连声道:“好好好,不过马上就要开饭了,要不等吃完晚饭后,我再派两个战士跟你一块去?”
我笑道:“嗯,我吃完饭就去,但其他人就不用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在部队传开不好。”
“也是,那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没有。”我笑道:“不过,要是熄灯号吹响后我还没回来,你得替我掩护一下。”
“可以,我就说大娘身体不好,是我叫你过去看看大娘的。不过你千万小心,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赶快回来,千万不要逞能。”
“是。”
吃过晚饭后,连长故意当着大家的面,让我再到大娘家去一趟,我赶紧的带着手电筒骑着自行车,朝大娘所在的村里奔去。
等我赶到村里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因为村里太小,而且没有通电,除了偶尔看到几户人家亮着煤油灯外,整个村子几户是一片漆黑。
我把自行车停到河边,想到聂小虎是在帮大娘家干活时到河边救人的,估计那个水里的坑就在大娘家附近,所以就沿着河岸用电筒寻找,好在河水很清,看到水底不是问题。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我回头一看,一道手电筒的光亮已经照到我的脸上。
我还没看清对方的脸,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倒是先响起:“哦,是解放军同志呀,你是哪个部队的?”
等他走近身边时,我看到他胸前的口袋上插着一支钢笔,估计是村里的干部,如果不是支书的话,就一定是会计。
“我是师部警卫连的。”
“哦,是接头小聂给大娘家干活的吧?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呀?”
看来他们对小聂都很熟悉,我立即问道:“请问你是?”
“我是村支书。”
“支书同志,我想请问一下,聂小虎同志牺牲的地方,是在什么位置呀?”
支书用手电筒往我身边的河里一照:“啰,就这。”
我也用手电筒的光亮照了过去,河底那个小坑依稀可见。我不禁摇头道:“就这么小的地方,小聂怎么可能会牺牲在这里?”
支书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立即意识到,聂小虎的死不仅蹊跷,而且村里人似乎还知道其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