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从支书犹豫不决和闪忽不定的目光中,可以判断出聂小虎的死,在村里人看来绝对不是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可能是跟封建迷信有关,所以人们只会私下议论,不敢公开乱说。
“支书同志,”我不得不撒个谎:“我是聂小虎同志的战友和老乡,对于他的牺牲,他父母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我也只是想搞清楚,当天倒是出了什么事。”
支书苦苦一笑,看着河水底下的那个坑说道:“村里的一个小姑娘,今年只有七岁,那天跟她母亲一起在河边洗衣服。她母亲洗完衣服离开时,正巧碰到小聂朝河边走来,小聂看到小姑娘落水,便赶紧跳进水里去救小姑娘,结果小姑娘被救,他却......”
说到这里,支书不住地摇头叹息着。
我不禁问道:“聂小虎看到小姑娘落水时,没有叫住她母亲吗?”
“小聂已经牺牲了,他当时叫没叫没人知道。”支书眼里闪光一丝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说道:“不可事后我们问小姑娘时,她却告诉我们,当时她拼命喊‘妈妈救命’,可她妈妈恍若未闻,而小聂却是听到她的喊声才跳进水里的。”
“那小姑娘就没说其他什么吗?”
支书再次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说道:“解放军同志......”
“我姓张,叫张子晨,支书同志叫我小张就可以了。”
“嗯,小张同志,你还年轻,有些事可能不懂,而且因为身份的原因,能不知道的最好别弄得那么清楚。”
他的话,更加让我确定,聂小虎的死应该是牵着到某种秘密。
“支书同志,”我试探地问道:“这条河里,或者说这个水里的大坑,是不是有什么古老的传说呀?”
支书一怔,显得有点出乎意料地看着我。
我笑道:“虽然我是解放后出生的,但听老人们说过许多解放前的事,尤其是一些封建迷信的传说,有时我觉得也不完全都是假的。”
“嘘——”支书立即给我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小声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等别人听到......”
“支书同志,”我笑道:“聂小虎的父母上了年纪,他们很相信过去的那些东西,这次就是他们让我来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他们家祖坟的风水不好,怕影响到其他孩子。”
支书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犹豫再三,最后像是下了决心对我说道:“那个小姑娘被救起来后说过,当时她在母亲身边往,看到河里有三个叔叔朝她招手,她就走了过去。可走下去时被河水呛醒了,拼命叫喊母亲,但她母亲像是聋了一样,只有聂小虎拼命跳到河中去救她。”
我不解地问道:“三个叔叔?那小姑娘是否说活,那三个叔叔是什么模样?”
支书摇了摇头,转而用手电筒的光照着水里的大坑说道:“据说当年抗日联军在这里埋过地雷,炸死过三个日本鬼子。不过这只是传说而已,当不得真。”
支书说的肯定确有其事,只不过里面传递着的是封建迷信的东西,作为村里的干部,他必须遮遮掩掩。
说完,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早点回去,之后,他打着手电筒离开了。
我走到村里人经常洗衣服的那个口子,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用手电筒仔细照着那个水里面的坑,打开天眼,但什么也看不到。
难道我的判断有误,支书说的仅仅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传说?
一会儿,从身后的河岸上,又有一道手电筒的光,朝我这边扫来,为了不把来人吓着,我关闭天眼,站起身来,故意哼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曲调,朝河岸上走去。
我的歌声显然吸引住了那人,那道手电筒的光频繁朝我这边照来,等我走向去的时候,那人已经站在了我的自行车边。
在对方用手电筒照着我的时候,我的手电筒光也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发现他也是个军人,穿着和我一样的士兵服装。
等我走到他面前时,他先开口问道:“怎么,你是警卫连的?”
我仔细打量了他一下,看上去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个头比我略矮但却比我结实,皮肤黑黑的,一看就是个老兵。
我不清楚他是怎么一眼认出我是警卫连的,也许他也是警卫连的吧,因为我刚来不久,在连里待的时间又少,我不认识而有战友认识我,也是很正常的。
“是呀,我是警卫连的,请问你是?”
对方笑了笑说道:“这辆自行车我认识,在警卫连的时候我经常骑。”
“哦,你过去也是警卫连的?”看到他点头后,我接着问道:“那现在呢,你在哪个连队?”
他笑了笑,朝我身后的河边看了看,反问道:“你什么时候下去的?”
“刚刚,我是看看......”
没等我说话,他伸手把我肩膀一搂,说道:“没事,既来之则安之,走,我带你去见几位老革命。”
听他说带我去见几位老革命,我想也许这个村里除了五保户外,可能还有其他老同志或者军烈属。
“这个......”我犹豫道:“这么晚了,我跟着你去不方便吧?”
“没事,”他解释道:“他们都是过去抗日联军的老革命,一点架子都没有,你既然来了,怎么地也得去拜访一下他们,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他们帮忙的地方呢!”
想想也是,这些抗联的老革命,说不定咱们师里就有他们的老部下,虽然我和副师长关系不错,当多结识几个老革命不是更好吗?别说我需要他们帮忙,万一他们在军里和军区里也有老部下,说不定还能帮副师长的忙呢!
如果副师长真的通过我认识的这些老革命,在职位上得到提升的话,我什么组织问题、提干什么的不在话下不说,估计到时候我想迎娶梅梅,他和曹阿姨也不会反对吧?
“那行,我跟你一块去看看,等会有什么事,你尽管招呼我去做。”
他点头笑道:“不愧是警卫连的人,会来时,也勤快。”
“对了,我叫张子晨,你呢?”
“嘘,”他给了我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就要到了,他们可能在睡觉,小点声。”
我微微一怔,我和他现在正走在一条小路上,沿着河岸朝山里的方向走去,路边除了大树和庄家地外,根本就没有看到房子,那些老革命睡在哪里呀?
再说,我这声音怎么可能吵醒几里地以外的人呢?
我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是什么阶级敌人,化装成我们的战友搞什么破坏吧?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一脸疑惑的表情,继续搂着我往前走,两只眼睛四下张望着,好像是怕被什么人发现似地。
我没走几步又侧头打量了他一番,虽然他长得并不是贼眉鼠眼,但鬼鬼祟祟的样子,越来越令我生疑。
我想:别以为劳资是警卫连的就好欺负,怎么着当初我也和特务连一起执行过任务,而且还和夏忠兵学了几招擒拿格斗术,你小子要是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也算你自己倒霉!
我暗中握紧拳头,两眼看着前方但眼角还是关注着他,只要他敢轻举妄动,我立马就能给他致命一击。
“哎,”他忽然轻声对我说道:“到了。”
我一愣,刚才一心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注意看路,听他这么一说,我定眼一看,前面还真出现了一个村子。
我在回头看来时的路,大娘所在的那个村子居然看不到影子了,不知道是因为天黑看不清,而是我们刚才走了太远的路的原因。
我打开电筒朝前一照,发现那个村子里的房屋很陈旧,按说再困难的村子总有几栋新房子,可眼前的这个村里貌似一栋新房子都没有。
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些斑驳的墙壁上,到处都写着繁体字的标语,都是当年抗日战争时期用的,什么“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什么“满洲是中国人的满洲”,还有可能是当年鬼子留下的“坚壁清野,大东亚圣战”什么的,后面被涂擦的有点模糊了。
“别用手电,”他伸手把我的手往下一压,低声警告道:“小心被鬼子发现暴露目标!”
——我尼玛彻底醉了!
啥意思,什么“小心被鬼子发现”?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下子该不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
我忍不住问了一声:“哎,你认识付小军和夏忠兵吗?”
付小军和夏忠兵正在接受精神治疗,我真怕这小子是他们的病友。
他摇了摇头,刚刚对我说完“不知道”三个字,从一个墙角突然冲出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杆老式的中正式步枪,低声朝我们喊道:“口令?”
我算是彻底蒙圈了,这尼玛究竟是什么地方呀?村口居然还有人站岗?
朦胧的月光下,我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可以说是饱经沧桑,满脸皱褶,身上穿的衣服又烂又破,两个膝盖都透过裤子的破洞露在外面,脚上还穿着难得一见的草鞋。
虽然那时候整个国家都很穷,但还没穷到这个份上,怎么看对方不是要饭的,就一定是精神病。
我愣了半天,心想:这个村子这么偏僻,该不会真是精神病医院吧?
就在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搂着我肩膀的那人回答,几乎惊出我一声冷汗。
只见他松开我的肩膀,轻声对对方喊道:“大叔,别开枪,我是聂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