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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沉疴固疾

  中国的管理层级,一般来讲,中央——省——市——县——乡镇。芹圃县属于乌环省安东市管辖。

  安东市的市委书记名叫孙喜俊,今年刚满四十八岁,虽目前只是正厅级,但已被纳入乌环省副省级后备干部序列,升副部级悬念不大,正可谓年富力强,踌躇满志。但只有一样,让孙喜俊工作之余常常感喟浩叹,百般纠结无赖。

  孙喜俊的青春岁月正逢计划生育执行最严时期,他作为政府工作人员,自然是带头严格执行,因此,只育有一子,今年已满二十岁。儿子名叫孙宣成,按说这个年纪应在大学读书,可孙宣成却因患病,读完高中便再没上学,也没出去工作,成天宅闭家中,由他母亲,也就是孙喜俊的老婆陪着。

  对孙喜俊这样的官员来讲,不管是自己还是家人,如果生病需治,既不愁钱也不缺乏医疗资源,十余年间,孙喜俊夫妇也曾带着孙宣成市里、省城、北上广深各地医院求治,医药费化去数百万元,然无一奏效,孙宣成的病依然如故。

  孙宣成的病说来奇怪,不痛不痒、不红不肿,身体没有任何症状,只是异常怕黑、怕独处,说是有鬼。症状严重时,连厕所都不敢独自上,必须得有人陪着。有时吃着饭,会突然大喊,鬼来抓他了,将满桌饭菜打翻在地,然后跑去墙角里蹲着,眼光绝望恐惧,浑身抖若筛糠,此时要是摸他身上,必定全身冰凉。大医院、小医院,内科外科脑科看了无数,心理医生找了不下一百,端公神婆、高僧老道请了无数,全都束手无策;打针吃药、催眠回溯,画符灌水、念咒打醮,全无效验。

  孙喜俊的老婆成天愁得吃下饭、睡不着觉,头发早已全白,跟孙喜俊走在一起,不识者还以为是他老娘。

  孙喜俊忙于事业奋斗,仕途一路高歌猛进,原本倒也并未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了不得的缺憾,未来有多么大的担忧,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思却发生始料未及的变化,儿子的病越来越成为他心中巨大的隐痛和焦虑。

  后来计生政策放宽,可以生二胎,孙喜俊倒没啥问题,可他老婆早已疾病缠身,别说再生,连夫妻生活都停好几年了。当然,孙喜俊要找小三、包二奶、养情人,或者在黑市上找代孕,都是小菜一碟,不需他出面,只要暗示一下,手下人就给办了。可是,象他这样级别的领导干部,又是副省级后备人选,完全生活在人民群众的聚光灯下、仕途竞争者的放大镜甚至显微镜下,哪里敢有半点生活上的瑕疵,因此,面对这难解的困境,孙喜俊只能干瞪眼。

  孙喜俊的儿子孙宣成所罹疾病,究其起因,说起来其实也不复杂。孙喜俊的老娘,也就是孙宣成的奶奶,在孙宣成三岁的时候病亡,孙喜俊夫妇带着孙宣成回老家办丧事。

  三岁的小男孩,正是充满好奇、活泼好动的时候,孙宣成在农村的老屋里乱钻乱跑。他奶奶的灵堂设在堂屋里,他也经常跑进跑出。

  有一天傍晚,孙宣成跟几个村童游戏追逐,慌不择路,奔进灵堂,突然看见有两个异常凶恶的人,将他奶奶往门外拉,他奶奶不愿意,双手紧抓着棺材不放,两眼淌泪,紧盯着他,露出无尽的疼爱和不舍。孙宣成急忙冲上去帮他奶奶,想伸手掀其中一人,他奶奶忙叫道:成成,你不要过来,这两个不是人,是鬼!那两人一听,突然暴睛拖舌,嘴里发出怪声,吓得孙宣成一跤跌到地上。怕将孙子吓出好歹,他奶奶赶紧松了手,被两人拖出门外。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孙宣成的娘来寻着他,只见孙宣成小脸乌青,双眼无光,丧魂失魄地呆坐在棺材旁的地板上,叫也不应,摇也不动,吓得妈呀一声大叫,赶紧将儿子抱出灵堂。

  从此,孙宣成就怕夜怕独处,老说有鬼,幼儿园也闹着不去上,他娘只好晚上下班回来教他认字。孙喜俊家也从此踏上四处给儿子求医问药的痛苦历程。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孙宣成病情略有好转,勉强入学,一路磕磕绊绊,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总算是在各地求医问神的间歇,读至高中毕业。

  孙宣成在他奶奶灵堂的那次经历,虽说奇特,但也并不少见,许多人小时候都有着类似的遭遇。因为阴与阳是紧密相连、相互依靠的两个不同维度,就象是一张纸的两个面,a面是阳,b面就是阴。阴阳偶有穿帮,亦属正常,要不世上哪来那么多撞鬼遇邪之事。呵呵呵。

  当年,孙宣成的妈将孙宣成从灵堂抱出来,就有人说这娃儿一定是在灵堂里看见了不该看见的脏东西,吓掉了魂,应找先生调理“打整”一下。那时孙喜俊刚升为县里的交通局长,豪气干云,只相信人定胜天,哪信什么牛鬼蛇神,大手一挥,就象在交通局的会场里作报告,说道:这世上哪有鬼神,小孩子不过是突然间见到棺木挽帐之类的丧葬物品吓着了,给他讲清道理,过段时间就好了。

  时间倒是过去了十几年,孙宣成却一点没见好,弄得孙宣成的妈每当说起往事,就跌脚痛悔,说当年年青不懂事,没听村里老人的建议,当时就该找一个端公或阴阳先生给孙宣成调理打整,也许就不会落下这要命的病根;又骂孙喜俊被狗屎糊了眼,只知道追求仕途发展,没有仔细想过怎样治疗儿子的病,如果儿子这辈子废了,你孙喜俊当再大官有个屁用!

  孙喜俊以前很反感老婆的话,最近几年却越来越赞同她的观点,如果后继无人,自己几十年的人生奋斗终将成为镜花水月,到老一场空!因此,将想方设法治好儿子孙宣成的病,上升为最近几年的头等大事,超过了拼命工作干出成绩,早日升上副省级。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正坤出现了。

  对孙宣成这样的儿时阴影、沉疴固疾,撇开大小医院不说,因为这样的疾病,不管看西医还是中医,都不过是缘木求鱼,一般的心理医生、端公神匠,也都无能为力,高僧道士,同样只能画饼充饥。就算真遇上一两个能窥破阴阳之人,也只能坐实孙宣成确有此病,对于治疗却只能望而却步,因为这类人虽能偷窥阴阳,属于管中窥豹,难见全貌不说,还不敢大肆说破,怕遭阴司处罚,即所谓遭受天遣,也无力任意穿阴入阳,开展全面彻底调查,弄清孙宣成致病之因,更遑论调动鬼卒阴差,展开治疗手段。何况近二十年来,这样凤毛鳞角一般的人,孙家根本就无缘遇见。

  但是,李正坤全能做到。他先让黑头鬼到无常殿调查,十七年前是哪两个鬼差到孙喜俊老家拿他老娘,吓坏一个小男孩。黑头鬼很快查到,正是他手下两个鬼差干的好事。两个鬼差交代,当时那小男孩要冲上来抓扯,小孩子阳气不足,怕伤了他,只好变脸吓唬他一下,没想到那孩子心思重,不经吓,竟然十几年醒不过阳去。二鬼差每想到此,亦常感心中不安。

  查知此病由头,李正坤对于治疗孙宣成的病便心中有数。他利用春节假期,来到安东市孙喜俊的家中。因为要实行新的计划,李正坤早命奚群年等鬼调查弄清了孙喜俊的家庭和工作情况,对他在安东市和省城的几处居住地址和起居规律,早就熟知于胸。

  自古有言: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民间亦有言:举头三尺有神灵,莫非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嘿嘿。

  李正坤告诉孙喜俊夫妇,他是芹圃县副县长云生来的远房亲戚,云生来找到一位大师,专治孙宣成这样的怪病。孙氏夫妇喜出望外,让请大师相见。李正坤说凡是大师,脾气都古怪,不愿随便见生人,因此派他前来,只需如此如此,孙宣成的病便能治好。

  正所谓有病乱投医,孙喜俊夫妇便将李正坤当成大师,对他言听计从。李正坤吩咐他们,在僻静处准备一幢单独房屋,清空屋里所有器物,只留下两张床,洒扫干净,摆上香案,点上檀香,然后关闭窗户,拉好窗帘,掩上大门,在房屋四周撒上一圈生石灰,夫妻二人亲守屋外,寸步不得相离,以避免人或动物靠近和打扰。由他陪着孙宣成呆在房屋内,大师将隔空施法。迟则一天,最多三天,便可出屋。

  如此玄妙神秘,孙喜俊半信半疑,要放在前几年,他一定认为那位不敢现身的所谓大师是在装神弄鬼,但如今的他早已不再张狂,对于玄学不敢一味否定,加之他老婆虔诚笃定,对李正坤所言深信不疑,命他立即着手,按照李正坤的要求火速准备,一点不能走样。

  孙喜俊立马安排人手,半天时间不到,便在城郊找到一幢合符要求的民房,腾房、打扫、摆案、上香,诸事搞定。傍晚时分,李正坤带着孙宣成走进房屋,来到二楼,让孙宣成躺到床上。他则在另一架床上躺下来。

  孙宣成躺在床上,见屋里只有一张香案,香火头在夜色之中飘飘忽忽,晃如鬼火,又觉四周冷风拂拂,寒彻肌骨,不禁心头狂跳不止,对李正坤道:有鬼!有鬼!

  李正坤让他不要害怕,闭上眼睛,睡着就好了。孙宣成努力镇定,强闭上眼,可哪里睡得着,忽地一翻身下了床,冲李正坤大叫道:“鬼来了!鬼来了!”

  却见李正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再一看自己的床,也躺着一个人,孙宣成一阵糊涂: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