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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牧牛事件

  薅完草拾完稗再施了肥的稻秧田郁郁葱葱,洋蟆盯着晨曦中禾叶尖晶莹剔透的露珠,“呱”一声,从田埂上跃入蓝天下的碧海中。附在圳沟石头上桃红色的福寿螺卵也相继孵化出宝宝来了,留下瘪了的一片片拇指大小褪色的卵壳还粘在上面。

  今天轮到阿丰家要给生产队牧牛了。

  大清早,阿肥燕就派遣了她的孙女秋云来阿丰家进行口头移交,顺便喊阿美一起上学。秋云便趁机讨要了饭桌上半根配稀饭的“油炸鬼”(油条),斜背着布缝的书包,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去了阿丰家。

  “阿美——阿美——”她站在开满了粉色蔷薇的篱笆院门口喊。

  “唉——等一下。”阿美脖子上挂着书包从屋里跑了出来。

  “油炸鬼”的喷香扑面而来,秋云“咔滋咔滋”嚼得心满意足,双唇油光光的,舌头还伸出来舔一舔。馋得阿美在旁边偷偷地咽口水。

  秋云吃完最后一口时,又伸了伸舌尖席卷一遍双唇,再抬起右手背横搽一下嘴,便和阿美手拉手往学堂去了。

  “大头啊,赶紧吃,阿姊都去读书了。”阿梅一边喂阿狗,一边催促大头。又自言自语着,“好像是今天啊……”

  “什么今天啊?”阿丰问。

  “牧牛啊!”

  “没交待就不是喽,你算错了吧!”

  结完荚的豆田该除杂草了。阿梅轰完大头去学堂,把大小几副空碗筷丢在大鼎里用水浸泡着,再装上满满一军用水壶的开水,用背巾把阿狗绑在背上,戴上斗笠,扛起锄头,掩上院门,和阿丰一起去洋西境锄豆田里的杂草。

  一串串嫩绿色的豆荚尚未饱满,她们隐约在巴掌大小的豆叶间,细细的绒毛上还挂着昨夜的露珠。阿梅弯着腰撅着屁股在豆田垄里像鸡啄食似的锄着草,阿狗趴在她背上起起伏伏,母亲的心跳呼吸听得清清楚楚。他瞪着乌溜溜的双眼,一边津津有味地把食指含在嘴里吮吃着,一边好奇地看着灿烂阳光下的绿色世界里,白色的菜蝶在蓝天白云下飞舞蹁跹。

  阳光越来越烧,他裂开小嘴哇哇哭起来,从最初的小炒豆子发展到大爆米花。哭一声阿梅就停下锄头反手拍一下他的屁股,如此反复,哭得阿梅的后背都湿透了。

  “回家煮饭去,回家煮饭去。”阿丰嫌烦起来。

  阿梅举起胳膊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拍了两下背上阿狗软乎乎的小屁股,走到田埂边,拿起放在草丛里的墨绿色军用水壶,用嘴唇轻轻抿了一小口开水,噗嗤笑了,说:“你看这个小人精,不哭了。”

  阳光下,阿肥燕摇晃着让人羡慕的企鹅身材,从洋田岸上的荔林小道中挪动过来了。还没等跟她打招呼,就传来她劈头盖脸的数落声:“阿梅啊,牛也不去饲,那头牛我惜得跟自己的孩子一样!每次轮到你家我都不放心。今天,要不是我还是不放心,牛又得关在棚里饿死都无人知!”

  附近洋田里施肥、豆田里锄草的人,都暂时停住手里的活,握着锄头,朝他们望着。在这里,谁若是虐待了生产队里的耕牛,谁就是小人,将被人最鄙视。将来耕种要轮流接龙使牛,人们就有资格把他安排到最后,或者不让他合这头耕牛。

  这可不是小事啊!阿梅火了,阿肥燕怎么可以这样贼喊捉贼?明明就是她们家没来通知移交耕牛的。她扯高嗓门回嘴:“你家交接都不来跟我家吩咐,还敢说我家?”

  “我家哪里无吩咐?我家云啊一起早上学就去你家讲!”阿肥燕不甘示弱,左手叉腰右手指天,呼哧呼哧直喘。

  “哎呀阿肥燕,讲假话会挨雷劈!你家云啊哪里有讲交接牛的事情?”

  “你会给雷劈!”

  二人站在田埂上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指着对方鼻子,越说越乱,对骂起来,不可开交。阿丰只好上来拉开自己的老婆。阿梅拍拍背后伸胳膊踢腿哇哇大哭的阿狗,嚷嚷着不肯罢休:“我不可能白白被这个死肥燕冤枉!”

  阿肥燕现在也是不管有理没理了,一口咬定是自己有交接,阿梅没饲牛,刚才还是她饲的牛。她挥舞着宽厚的双掌,跟上下左右豆田间站着看热闹的人比划着,特意抬高沙哑的嗓音大声说:“那牛啊,看见我都流眼泪了,我赶紧回家去抱来一大捆麦秸秆……”

  “阿肥燕,咱们去国柱家说个明白,不然就调整一下,我家不跟你家合牛。”阿丰吼起来,苍白冷峻的脸上爆出一条青筋。

  “调就调,我巴不得!”

  阿肥燕望见生产队长崔国柱的老婆九妹也在附近锄豆田,便朝她喊着问:“九妹啊,你家国柱在家无?”

  九妹没回答,兴许没听到,也不看热闹,继续弯腰锄她的杂草。

  阿丰夫妇和阿肥燕互相指责着对方,扛起锄头,一路骂骂咧咧着,轻车熟路就来到老队长家,习惯性直接推开虚掩的院门。看见大厅门洞开着,唯恐谁落后了谁就没理讲,便争先恐后一齐涌入左侧的厢房,那是老生产队长的“养心殿”,平日里主卧兼办公的。

  很快,三个怒气冲冲跑来找队长评理的大人都站在屋内赭红的眠床前尬住了:妇女主任欧金兰正光溜着身子披头散发骑在生产队长崔国柱肥圆的肚子上。

  这三个大人赤红着脸默默退出了厢房,以受惊兔子般的速度飞快溜出了崔家。崔国柱刹时阳痿了,他十分恼火,从眠床上一个骨碌翻身起来,冲着黑木棱窗户齿外面破口大骂:“妈的,精神病!”

  最后,牧牛的争端他们自己解决了,阿丰赔了阿肥燕一捆麦秸秆,当天就接手了耕牛接下来一个礼拜的饲养任务。

  阿梅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阿丰:“他们俩人以后会不会设毒我们?”

  “他们敢!又不是今天才给我们撞到!阿肥燕也有看见。”阿丰突然觉得自己和阿梅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