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朵万朵荔花开的时候,山沟沟里蜂农阿山的蜜蜂闻讯“倾巢”而来,它们被饲了一个冬季的白砂糖,终于迎来了一场荔花的饕餮盛宴。
它们的身影在荔园里随处可见,它们的歌声充满了幸福和甜蜜。工蜂们不辞辛劳地采蜜酿蜜,蜂皇不断地诞下子嗣,繁衍生息。阿山为蜜蜂分了几次箱,摇出来了源源不断的荔枝蜜,他戴着罩笠站在蜂箱前小心翼翼地割蜜,专注的神情难掩喜悦。
这一年,阿山和他勤劳的蜜蜂们借住在老跃进家里。
小院里进进出出的蜜蜂多,香儿坐在台灯下写作业时,一个不留神,右耳垂突然被从窗户外迎面撞入的小蜜蜂蛰了。因为次日要早早动身和老师同学坐车去莆田二中参加英语竞赛,她顾不上去泡肥皂水洗或是摘雪菊叶捣碎了敷,只是揉揉又疼又麻的耳垂,忍痛继续复习英语资料。
“香儿,呶,这二十元钱拿去!”老跃进吃过晚饭后上楼,走进女儿卧室,递给她两张崭新的“工农兵”。
“不要这么多,十元就行。”香儿抬头说。
“该花钱的时候就花钱,记住了,明旦到了二中不要紧张,做题目得认真。”老跃进把钱放在书桌角上,转过身朝楼下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嘱咐香儿:“早点些睏,别复习太晚……”
“哼啊!”香儿捂着发烫的耳朵激动得眼泪汪汪。这时刻,她心底是多么地幸福和温暖!
次日七点半,含香儿在内五名被学校优选去参加市里初中英语竞赛的同学,在英语老师林老师的带领下,从后桌圆圈搭一辆四轮摩托出发,到洞湖口转涵江到城里的班车,下了车再乘四轮摩托去二中。摩托车没有直达,又步行了一段路。
走在左右两排高大的水泥楼房间,干净的街面上货品琳琅满目,南来北往的行人行色匆匆。同学们像是刚出笼的鸟儿,说说笑笑,对什么都好奇不已。
他们或抬头观望拔地而起的高楼,或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行人,见到一位涂口红穿超短裙的时髦女郎,在她身后踮起脚尖扭动腰肢,故意学她走路的姿态,惹得众人大笑,过路行人纷纷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
香儿顿时觉得他们这群乡下没见过大世面的孩子,真是电视里演的十足的“乡巴佬进城”。
“好啦!别闹啦!快点走。”帅气儒雅的林老师也忍俊不禁,提醒大家别忘了今天有重大任务在身。
到了二中,操场上集满了全市各个中学选派的参赛学生。考试比赛时间未到,香儿和同学们抑制不住好奇心,趁着空闲满校园蹓跶。
他们惊叹莆二中教学楼的高大阔气,绿化环境优美,校园里鲜花盛开,绿草如茵,还有假山喷泉,鱼戏莲间。
“哇!啧啧,咱辈学堂跟人家二中比,真真是差到十万八千里啊!”一位同学啧啧感叹。
“同志啊!人家是二中,重点校耶!”另一位同学觉得他不该拿自己学校来跟一中二中比,因为压根儿就没得比。
说话间,林老师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喊话,示意该入考场了。
香儿通过几次市里竞赛,最好的成绩是一次作文比赛三等奖。其他科目如数学、英语,别看她在学校里考试次次名列前茅,可一到市里竞赛,基本上是名落孙山。或许,这就是普通中学学生和重点中学学生在某种学习方法掌握上,以及资源获得上存在的差距吧!
这次英语竞赛,香儿试题做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头昏眼花,心脏跳动加骤,都快喘不过气来,顿时感觉眼前一暗,心一翻,便倒在桌面上,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已经躺在校外诊所的病床上,林老师正在床边焦急地坐着。见她挣扎着要起来,赶紧握住她的手和气地问:“香儿,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事了,先生,我可以继续参加考试了。”香儿见自己挂着吊瓶,坚持要起来。她此时虽已清醒,但头还是晕的,手脚无力嘴唇发白。
“你安心躺着,比赛的事不要管了。”林老师把她的肩膀轻轻按在洁白的枕头上,微笑着劝慰她。
“我可以,我可以继续考试。”她还在坚持。
“出了考场就再进不去了。”林老师无奈地摇摇头。
听罢,香儿的双眼蒙上了晶莹的泪花。她赶紧转过脸,偷偷在枕巾上蹭掉,不想让老师看见。这次是她初中生涯中的最后一次竞赛,她十分珍惜重视这次机会,而且开头考试挺顺利,自我感觉良好,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提前收场。
“唉!”林老师听完香儿解释出她考场昏倒,十有**是因为昨夜耳垂被蜜蜂蛰引起的,不禁叹了一口气。又安慰她:“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呢!”
林老师见香儿暂时无大碍,便先把她安置在诊所里,自己返回二中等待室等其他同学考完出来对答案。
叮铃铃……
考试结束,考生离开考场。
林老师开始紧张地和从考场出来的学生们对答案。同学们围在他周围,每对一道题,兴奋的兴奋,失落的失落,总之这次竞赛都没发挥好,几乎全军覆没,糟透了。
“唉!怎么这样啊!”同学们都唉声叹气,没了来时的各种鸡血劲头。
“施香儿考得怎么样?欸,施香儿呢?”有同学发现香儿不在场。
林老师失望地说:“她考到一半退场了,正在外面诊所呢!”
“为什么?她怎么样啊?”他们七嘴八舌地拉着林老师关切地问。林老师一边说没事了,一边带这群孩子去接香儿。香儿打了针吃了药,一个钟头后,身体很快就好转了。
接着林老师带大家到附近小餐馆里点了几道炒菜和汤,看着衣着纯朴稚气未脱的学生们吃得欢快,决定顺便带他们转一下城里。
先到了莆田名刹梅峰寺,宏伟的寺庙建筑古色古香,虔诚的香客络绎不绝。在大雄宝殿前,香儿站在慈悲的佛祖前双手合什,悄悄地给自己许愿。
经过国货大厦,林老师说:“走,咱辈进去看看。”
“先生,吾辈买不起。”有同学怯怯地说。
林老师笑着说:“不要紧,进去不买也没关系。参观一下嘛,走吧!”
于是,这群见什么都奇怪的乡下孩子们跟着林老师体会了一回时尚,大开了眼界:大商场里,他们望着跟前滚动的电梯伸出脚尖试探试探,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踏出第一步。站在高挑的塑料美女模特前,伸手摸摸她身上的漂亮裙子,模特突然摇晃了一下,吓得他们稀里哗啦地跑,撞到了一起……
林老师见了哭笑不得,暂时忘记了学生们考场失利的苦闷。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回到荔园后,他们很快忘掉了此次挫败,重新开始投入到新的工作、学习和生活中。
“香儿,你的理想是什么?”
一天,杨丽芳课后出去活动回来刚坐下,忽然向香儿提出这个人生最大的灵魂拷问。
“理想……”香儿放下笔,把右手支在桌面上托着腮帮子沉思了好久,没有回答。
“哎呀!都快毕业了,你念书还那么拼,难道毫无目标吗?”杨丽芳真替她着急。
“我……那你有什么大志?”香儿反问她。
杨丽芳抿嘴一笑,拿起笔在作业本的背面沙沙沙写了五个字:“部队文工团”。
没想到杨丽芳同学有如此远大的抱负。没等香儿问她为什么,她就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我喜欢军营的钢铁堡垒,喜欢解放军战士的英姿飒爽。每天早上我骑自行车上学,到了后卓岭要爬坡的时候,总会听见部队广播喇叭里播放的一首首军营歌曲,一听就振奋人心,本来快踩到坡顶时都要下车推着车把走的,一激动就蹬了上去了。”
“你想当部队文工团的歌唱家?”的确,荔园人偶尔能在柏油路上遇到几位长相秀丽略施淡妆的文工团女军人,个个气质非凡英气逼人,不论男女老少无不频频回头,仰慕至极。
香儿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外表娇滴、内心壮美的杨同学,心里一震:“是啊!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想去仙游师范、莆田卫校的呀!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待我们去闯去施展抱负和才华。”
林媛和方萍萍走过来,问:“你们在写什么呢?”
“写理想呢!对了,丽芳想当军人歌唱家,你们呢?”香儿问。
“我想当幼儿园老师。”林媛解释说,“我家三代都是当老师的,我也想当老师,当幼儿园老师,教可爱的小朋友们唱歌跳舞。”
“我,嗯……考个卫校也行,上高中也行。”方萍萍说完自己的理想,又问起香儿,“那你呢?打算考一中二中吧?”
“我……”香儿有点害羞地说,“我也不知道啦!我父母说考不上中专,就到协丰鞋厂去做工。”
“切!你学习那么好!”对香儿的故作谦虚她们有点嗤之以鼻。是啊!若是连她都考不上了,那她们不是更加痴心妄想了?过分谦虚,何尝不是伤别人心呢?
“铃铃铃……”
又要上课了,同学们迅速回到座位上。
过了几日,周末。
暖阳下,春困袭来,香儿在家中午休,一休就到了太阳落山。朦胧间被人轻轻摇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是杨丽芳。
“香儿,你看!”她从白色塑料袋中取出一张七寸彩照给香儿,兴高采烈地说,“我昨天下午放学照的,今天取了第一个就拿来给你看,送你一张留作纪念。”
香儿坐在床沿上欣赏杨丽芳的美照,惊叹不已:“哇哦!是你吗?真神气耶!丽芳,你这么快就参军啦?”
杨丽芳听到赞赏开心极了,咯咯笑着戳了一下香儿的额头说:“你呀!读书人,难怪你老天真。军装是照相馆里的,连博士装、日本婆装都有呢!什时候你也去挑一套照。”
“我……”香儿笑笑,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迷茫:初三了,同学们都做好了毕业后去向的准备。郑山炮想当艺术家,杨丽芳想当文工团歌唱家,方萍萍想当白衣天使,林媛想当幼儿园老师,马常青要上高中考大学……只有自己一味蒙头蒙脑的死念书,要才艺没才艺要后门没后门。听说仙游师范好就想考师范,又听说上高中可以考大学也想将来能上大学,但上什么大学呢?读了高中能不能考上大学呢……
那时候中专挺吃香,国家有分配工作,考上中专就等于捧到了铁饭碗。对于在乡下普通中学就读的学生来讲,老师家长对他们的期盼值不高,能上一个公立中专都认为是好的。特别是女孩子,上个好中专早点出来工作,成家立业,往后的好日子尽等着呢!比上高中考大学来得实惠。况且,大学也不是那么好考,万一落榜了,岂不是前功尽弃?村里因为没考上大学想疯了的人不是没有……
“唉!”香儿难以取舍,不想还好,一想头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