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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上星星地上人(一)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弯弯的月亮爬上石华坝上那棵大乌桕树梢,从纸薄的菱叶和纤瘦的细枝间撒下片片银斑,同满天飞落的繁星,一荡一漾地随着哗啦啦的流水跌入坝下水塘里。

  水塘里的菱角开始成熟了,散发着满池的清香。些许过路人得闲便驻足欣赏,心中难免浮想翩翩:就像掀开新娘子羞涩的红盖头偷偷瞄一眼,若是翻开漂浮在水面上的菱角叶子,清水底下定是隐藏着无数个翠萌萌、水灵灵的滚圆“小牛角”。而孩子们更是翘首盼望着商贩过来一采收完,便可以鸭子般纷纷扎入水底去捡漏。

  夏夜的红砖社员埕很是热闹,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乘凉的、吃饭的、聊天的齐聚一埕。三五成伙的小鬼们也啸聚起来玩各种规则、不规则的游戏。

  “往日过,要问莆田哪里的菱角最好吃?无人不知晓咱白杜塘!”陈十三叔公自豪地捋着白胡子,抑扬顿挫地讲起古来:“这白杜塘自古乃是咱厝莆田四大名塘之一,为什么称为白杜塘呢?因为塘边岸上开满了白色的杜若花。状元方回……”

  “对,对,咱白杜池、白杜塘的菱角那才叫好吃!”十三叔公的开场还没起好呢,就有后生仔高亢地打茬子,惹得他满脸不高兴,默默拄着龙头拐棍,闭上嘴不言语了。

  “在哪里?在哪里?”旁边追来逐去玩耍的孩子耳尖,停下脚步赶紧凑过来打听。

  “哈哈哈!讲吃耳朵尖。在哪里?在你们学堂底下!”大人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三三两两蹲在青石矮墙上哄笑起来。

  孩子们莫名其妙:“我们学堂哪里有什么水塘?更别提菱角!拿我们开玩笑呢!哼!”

  他们悻悻地跑开了,由鬼子俊带领,在社员埕上组织玩起“警察抓小偷”。

  “是啊,那也是我做细个的时候啦!四面八方涌来的贩仔们一走,守在岸上的大人小孩卷起裤腿拿起网兜抢着下塘捞漏。回厝放锅里一煮,简直好吃得没法讲!个大肉糯,再也没有这样的好菱角啦!”老跃进难得也跟着回忆起他童年记忆里白杜池捞菱角的盛况。“后来怎么着?拉来一部队人,军民团结力量大,移山填海,填成了溪白小学和数十亩水田。真是大厉害!”

  沧海桑田,白杜塘至此完全走进文字的尘埃,淡出当地百姓的记忆,成为了正真的历史。所幸,遗留下来了“溪白”、“白杜”、“塘边”等几个地名。

  “古人讲,菜头果子尾。”陈十三叔公接茬又开始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了:“咱不讲荔枝陈紫、状元红,就白杜塘的菱角、霞溪尾的橄榄,统莆田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咱下尾的果子不盼头不盼尾,从头好吃到尾。”

  “十三公啊,咱村现时早就不叫下尾啦!叫溪白!溪白!”有人出来纠正十三叔公坚守了一辈子的固执理念,却被他轻蔑地白了一眼,努努干瘪的嘴,叹了一口气又不言语了。

  大头同鬼子俊向来不和,对他更是嗤之以鼻。他认为一方面是鬼子俊欺凌弱小、拉帮结派,一方面是人各有志、“道”各有道。虽然鬼子俊名声在外,但是仗着家世,总能招徕一些趋炎附势的同党们来众星拱月。

  相对于鬼子俊的“正规军”而言,大头和他的几个手下可谓是歪瓜裂枣、不成体统。甚至有时候还会出现个别“墙头草”临阵倒戈的现象,令他大丢颜面。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鬼子俊不带头挑衅,大头领着几个志同道合的同伴偏居一隅,倒也相安无事。

  当鬼子俊党羽们占据着整个社员埕玩“警察抓小偷”时,大头便领着死党菜包、阿干等人在埕墙外抓路边草丛里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他们赤手空拳把在草丛中飞舞的流萤捉住,一只接一只地装在玻璃罐头瓶里,再用帕巾包住瓶口。那难得一见的瓶子是菜包母亲用来腌咸菜的,菜包在大头的鼓动甚至威逼下才从他家灶间偷摸出来。他紧张地盯着大头手中的半旧玻璃罐,吩咐了又吩咐:“小心点,别磕碎了!”

  “哇!真好看!”大头站在石磨上,一手叉腰一手托擎闪着梦幻之光的玻璃瓶,底下围着四五个欢呼雀跃的小伙伴,犹如高高在上的国王。渐渐地,把埕上跟鬼子俊玩“警察抓小偷”的孩子们也给吸引过来了。

  不久,鬼子俊和他的几个残兵一阵交头接耳商讨后,气势汹汹来到石磨前,看阵势是要来讨伐干仗的。大头立马咬紧牙关瞪圆了眼珠子,双手护住玻璃罐,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副誓死扞卫玻璃罐的架势。

  “呵呵。要不要一起玩警察抓小偷呀?”鬼子俊诡黠地一笑,向大头他们主动发出邀请。

  于是,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波人汇到了一处,玩起来了。但是,他们虽然看似合作愉快,其实一开始便各自暗中叫劲了。当鬼子俊一方中有人当“警察”时,大头这一方宁可钻女粪池兜也不想被发现并被叫出名字“踩石头”。还要伺机拼命踢掉对方荣誉的象征一一一块标志性的石子,救出被点名捉住的同伙,同时表示对“警察权威”的“挑战”和“藐视”。

  这场比赛大头是铁了心要赢。他藏着藏着,从埕边的荔枝树头背面,溜到了附近阿肥燕家的猪圈里,吓得老母猪带着一窝小猪仔挤在墙角“嗷嗷”直叫唤,被阿肥燕举着扫猪屎的竹扫帚一边骂一边追打出来。

  他跳出猪栏夺路而逃,顺着弯曲的土坯墙影,摸索到陈十三公家院子里。猫了一会儿花丛,既遭蚊子咬又怕容易被发现,便蹑手蹑脚推开那扇单独的小黑门,走进里间。就着天窗透射下来的白月光,他环视了一下狭窄的屋内,发现一口蹭光发亮的寿材,不由计上心头:使劲把盖子挪开一条缝,爬进去躺着。

  寿材里不闷也不热,大头枕着手臂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想着:“哼!鬼子俊,让你找,找到天边也别想找到我!嘻嘻……”就这么想着笑着,躺着躺着,居然闻着杉木的芬芳睡着了。

  而社员埕上“警察抓小偷”游戏也是玩的有头没尾,不是因为没有捉住大头游戏无法收场,而是要么有人不想玩了中途不告而别,要么有人被父母揪着耳朵提溜回家去睡觉。自然也就没有人特意去留心大头的动向,去在意他回家了没或是还在躲猫猫。

  次日,起早的阿梅喊儿女们起来洗涑吃饭,阿丰正愣头愣脑地在床上床下满地找大儿子呢!只见大头抱头鼠窜从院外“哇哇”大叫着跑进屋里,陈十三公举着他的龙头拐棍一路气呼呼敲了进来:“你们,你们,做的什么老父娘底?仔一整晚无在家都无人知!”

  “啊?”夫妇俩面面相觑,顿时血涌脑门,一个找衣架一个操草绳,不容分说就是一顿混合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