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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鹞子

  当年马小红刚满十八岁,还唤作“幺妹子”。那年的初冬极寒,她和表哥站在雾蒙蒙的嘉陵江边,跺着脚呵着手心里的缕缕热气,焦急地等着轮渡。

  浩浩荡荡的江风吹来,扑鼻是满满的水腥气。江畔裸露的卵石此起彼伏,江水不断冲洗着它们经年沉默而不规则的棱角。

  幺妹子望着迷茫的江面,想像着这涌动的一江青黄色,是否奔往遥远的大海,不禁浮想联翩。她一边舔着皲裂的性感嘴唇,一边不停地搓着粉红的双手,问起蹲在码头石阶上缩着脖子的表哥:“表哥,去福建真的能挣好多钱?”

  “能!”表哥突然站起来,不耐烦地在石阶上走来走去,盯着眼前哗啦哗啦荡来荡去的江水,说:“别老问老问着!”

  又等来了另位两个表哥认识的同行伙伴。他们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在幺妹子身上扫来扫去,其中一个“噗”地拍了另一个的肩头,二人相视而笑。

  船还没来,他们建议到岸上去吃一碗小面。

  幺妹子的小面还没吃完一半,便在昏昏沉沉中被人架着双胁上了轮渡。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身处一个昏暗狭小的屋内,房间内还有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睁着紧张恐惧的双眼,挤在一张脏兮兮的单人床头。

  两个人贩子恶狠狠地告诉她,表哥不会跟她一起南下了,更别想和他结婚了:或许有机会,就是“鹞子”放不动了,哪天他表哥不嫌弃她的话,可以拿钱来买了回去当老婆。

  “他卖了我!”幺妹子脑袋里嗡嗡作响。她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本能地冲过去撞门,被早有准备的人贩子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了一顿。

  人贩子告诉她们老实点,下一站有人来接她们坐汽车,不然就拉到深山里面活埋。想要活着去吃香的喝辣的,还是做荒山野岭的孤魂野鬼,自己看着办!

  就这样,她们轮船汽车辗转到了福建,成了商品。而她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她们在歌舞厅里学会逢场作戏,寻找客户勒吃勒钱,施展魅力争先恐后地当长三。在相亲市场上明码标价,瞅准机会放“鹞子”,给那些花钱买她的光棍们来个人财两空。

  期间,幺妹子干过几次“放鹞子”。其中有一家孤儿寡母的,两间低矮的土格厝,东拼西凑来四百块钱买下她,还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婚宴。那个瘦黑的男人没多大本事,种点菜园贴补家用。很快便发现她已有三个月身孕,虽明知不是他自己的,那母子俩倒也欢天喜地。住在那家的二个月时间里,她享受着皇后般的待遇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无时不刻地在寻找逃离的机会。

  有一天,她从米瓮里翻出一叠用灰色旧手帕包裹的各色面值不等的纸币,匆匆数了数,不足百元。她将钞票慌忙藏进准备好的内衣兜里后,趁着老太太午睡期间,一边假装织着毛衣出来散步,同偶尔遇到的村民打打招呼,一边四下里观察无人后,悄悄溜进村子东面的甘蔗林,顺着之前踩好点的路线,狂飙到预定接头处。逃之夭夭。

  幺妹子很快在“鸡头”的安排下做了人流,而那个“冤大头”人财两空,一气之下喝农药呜呼哀哉了。剩下呼天抢地的寡母,连给他安葬的地方都寻不到,草草烧了,骨灰用瓦罐装了,就搁在自家厢房里。吓得村里人再也不敢从她家过路,更别提进她家里了。

  如果,幺妹子知道她连同鸡头的所作所为会有这样的后果,内心会不会自责呢?不得而知。只知道,她凭着几分姿色放了几次“鹞子”后,又被带到了时下城里兴起的歌舞厅当三陪。当她从不安到麻木后,便从心底嘲笑那些对她们捏着钞票嘴角垂涎的男人。

  灯红酒绿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她被浆子糊了的脑袋里,偶尔也会划过一道道闪电:家乡是回不去了,难道就这么下去吗?这样下去什时候是个头啊?……直到有一天,老板将她领到了老跃进跟前。

  那个礼拜日,老跃进把他的鸭蛋贩卖进城里的市场上,偶遇了当初在江西挖煤时的旧工友阿丁。

  “老跃进!你小子!”

  “嗨!是你呀!”他惊讶不已地打量着眼前长发蛤蟆镜、皮夹克喇叭裤的阿丁。再看看自己浑身的解放绿,打老远就能闻到的鸭粪味,如果今天是他先认出阿丁,说不定还真不敢过去搭讪。

  “走走走,今天我请我请!”阿丁自作主张把***的自行车寄托在摊主那里后,嘻嘻哈哈地搂着老跃进的肩膀,叽里呱啦边走边叙旧。

  很快来到一家旅社门口,阿丁指着屋内坐在登记台后面的一位少妇说:“我老婆!阿茹。”

  “哦哦!阿茹……你……”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老跃进差点没喊出“文生嫂”来。

  阿茹朝他淡淡一笑,起身要去取暖壶倒开水,被阿丁叫住了:“不用啦!这是我老友老跃进,以后有过来,多照应。看吧,名大气,人无一把汉草!哈哈哈……”

  “中午在家里吃饭吗?”阿茹微笑着问。

  “不,我老友来,怎么能小气?”阿丁将黑色蛤蟆镜一摘,挂在胸前的花衬衣口袋上,挺着鼓鼓的胸脯吩咐她说:“你去大众饭店点几个炒菜叫两瓶酒,送到我开的舞厅去。”

  怀着强大的好奇心,老跃进跟着阿丁来到了歌舞厅。踏入舞厅的那刻,他内心深处桀骜不羁的神经便轻易地被挑拨了起来。五颜六色转动的霓灯闪得他眼花缭乱,动感十足的的士高震得他血脉喷张。场上热情活泼的人啊,摇起来,跳起来。

  阿丁二话不说,现场叫来一个叫马小红的女人来教老跃进跳阿里巴巴。马小红红唇烈焰,热情地拉起老跃进一起扭起来,黑色喇叭裤紧紧包裹着她丰硕的肥臀,跟着音乐的节奏摆动得同耍狮子头似的,老跃进心里忍不住真想伸过手去捏一把。

  真是大开眼界。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人生能进如此刺激的欢乐场,在这里完全可以抛掉家庭琐事的烦恼,忘却一家老小生计的压力。他本来就是年轻人,属于那个年代最活跃朝气的人,无奈深陷养儿育女的窠臼,真是越想越不值得。

  “怎么样?”阿丁递给他一根红牡丹烟,“嘭”地摁下打火机,趴在他肩头一边替他点烟,一边附耳说:“想不想挣大钱?”

  “什么大钱?”老跃进额头汗涔涔的,微张着嘴嘘嘘喘着气,任指间的烟袅袅升腾起来,脑子还沉浸在舞池里的摇摆香风之中。

  阿丁吸了一口烟,捏起桌上的啤酒杯呷了一口,又贴耳跟老跃进说:“哥们我领你做笔生意,比你一个蛋一个蛋的卖强百倍,还不用那么辛苦。”

  “到底什么生意?”老跃进急得差点跳起来。

  “瞧见没?我这舞厅里的那些客婆,像刚才同你跳舞的那个,都是生意。”阿丁说着把老跃进拉到阳台外一处僻静的角落,稍微压低声音告诉他说:“你只要帮我介绍有钱的老板,或者讨不起本地老婆的……”

  老跃进很快便心领神会,欣然应允。在他看来,这种“冰人钱”说难听点就是皮条钱,挣也是挣,不挣白不挣,机会难得,正好亦能缓解目前家庭的经济压力。

  他的任务就是在眼下村里面踅摸人选。老板是不可能有了,光棍还不好找吗?老的少的,时下村里那是一抓没有一大把,也有一小把。

  回村的路上,老跃进满脑子都是舞池里劲爆的霹雳舞和香艳的美女,那个兴奋劲别提有多高涨了,久久不能消退。想到将有大把大把的钞票数,他情不自禁开心地吹起了口哨。一不留神,没把好破自行车车把,连人带筐一齐栽入路边的水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