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过去:2005年

  2004年,圣诞节。

  “那个荷郸县的新闻好吓人。”

  “拐卖儿童的数量居然高达三千贰佰一十五个呢!”

  新来的小保姆一边切西红柿一边说:“我听说警方以前去过一趟,但是当地民风彪悍,所以不了了之了,今年换了一个新的公安局局长,一上马就把那个县整改了。哇,姑姑,你是不知道,那些人也是有脸哭,在新闻上哭得那叫一个惨,还说自己没错,就是因为太穷了,所以赚点外快,真变态,而且他们不光是拐卖外地的儿童,还贩卖他们自己的小孩,女人和孩子在那个地方就像是物件儿,可以衡价买卖。”

  “那个地方离a城远着呢,操心今晚的烤鸡比较好。”管家走进来,发现厨房筹备的一切到位,满意地点点头。

  厨娘推开小保姆,问管家:“今天要留新来的老师吃饭吗?”

  “不知道,要看少爷的意思。”管家一脸头疼:“说不好没上楼就被少爷打发了。”

  “这倒是。”厨娘不安。

  小保姆噗嗤一声笑了,在两人怒目瞪视下,赶紧解释:“你们太杞人忧天了,我看少爷人很好相处啊。他今天还问我美人鱼的故事呢,我都很意外,他那么大的学生,不应该七八岁的时候就早就听过这种童话故事了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小保姆继续说:“我看他看的那些书好吓人,我今天早上打扫房间,跟唐姐进去,我还以为那个书房是老爷的,没想到是少爷的,那些书都好学术。而且,他看的那本书真的好厚,比新华词典都厚,他一声不吭坐在书梯上,我一回头吓我一跳,他也吓了一跳,手里书差点掉下来,幸好他手稳,要不然那本书砸到我,我今天肯定工伤。”

  管家眼睛一沉,保姆嘴皮子抖动着锐利的目光看一眼管家。

  “当时唐姐刚好出去了,我跟少爷在书房里还聊天了呢,”

  小保姆浑然不觉,吃一颗草莓:“他听我还没讲小美人鱼的故事,唐姐就进来了,唐姐训我不干活,让我给少爷道歉,但是少爷人就很好啊,他亲口答应我说没事,还说不会解雇我,我说我只是替工,因为姑姑今天没人帮忙,我就临时顶一下。他就问我愿不愿意一直留着,工资好说。我都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少爷。嗳,管家,你说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的家产都是他的吧?我现在抱大腿有没有可能以后毕业就能去你们公司任职啊?”

  “嘻嘻,我今年都大三了。”

  管家:……

  厨娘抄起一个蛋挞堵住小保姆嘴巴:“闭嘴。”

  管家一脸阴云地出了厨房,站定脚跟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

  厨房里厨娘压低声音:“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离他远点,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为什么不听?天杀的小唐,我警告过她不能带你去见少爷的!”

  厨娘急切地问:“你有什么告诉少爷你的名字?说其他的什么了吗?不行,一会儿你就得回去,算了你等着我,我干完活就送你回去,以后你都不准来这儿了!”

  “啊?”小保姆郁闷:“为什么啊姑姑?”

  厨娘声线压得低沉,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恶狠狠说:“因为他不正常。”

  ——

  因为他不正常。

  1998年,府世亭被绑架。

  府世亭在外面整整待了两个月,才被安全的接回家里。

  从那个时候开始,府世亭很少发烧,他比以前爱说话,跟人会沟通的多一点,也不会再‘扔蛇’恶劣地吓唬人,他仿佛在两个月里长大了。

  那个绑架案成了府世亭的人生分水岭。

  他从那个时候一下子褪去所有的孩子成分,不再依赖他人,不再恶作剧,完全像是一瞬间长成了能跟所有人对抗的青年,他丧失了害怕、担忧、不安、惶恐、迷茫那些属于孩子的情绪。

  管家谨慎地请示府金歌:“要不要再请个心理医生?”

  “医生?”府金歌掸掸烟灰,金丝边下的眼睛带笑看着管家:“我看他现在才是正常的,我应该表扬他,送他个什么好呢?”

  府金歌扬扬下巴:“世亭,你想要什么?”

  府世亭走路没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管家身后的,管家回头看见府世亭对他笑的非常甜,顿时一脑门汗差点晕过去。

  “爸爸,我要你那把匕首。”

  府金歌有很多匕首,他非常喜欢冷兵器,有一个专门放那些东西的房间。

  府金歌眼底晕开笑意,他准确的知道是哪把。

  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把,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好。”

  管家知道那把匕首有多锋利,皱眉一脸担忧。

  府世亭以前的性格还有规律,现在管家完全摸不着,这种状态让他更害怕,更担心,他简直都想辞职了——如果不是工资那么高的话。

  管家心烦意乱。

  府世亭回家两周后,梁珍珍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梁珍珍尖叫声吵醒了所有人。

  保姆推门进去,就看见雪白的蕾丝床上,穿着粉色睡衣的梁珍珍晕了过去。

  床上的被子掀开了一半,一条被人从脊柱骨剥开的黑蛇,盘着梁珍珍小腿,血水染的被单黑红。

  管家刚听保姆报告完,穿着校服的府世亭神采奕奕从楼上下来,他恬静地笑着跟管家和保姆问早。

  保姆瑟瑟发抖:“早。”

  府世亭淡定地一路走到餐桌边吃早餐,吃完早餐背着书包要出门的时候,府世亭想起什么一样回头:“哦对了,我听说我妈妈最近胃口一直很好,什么食物都喜欢试,那个是我专门送给她的。”

  他笑容甜蜜而灿烂:“不要浪费。”

  管家头发都竖起来了。

  管家见证了府世亭从小哑巴——小魔星——小煞星的蜕变过程,而作为父亲的府金歌没有拉府世亭一把,反而把府世亭往那条‘他不正常的路上狠狠地推了一把’。

  ——

  府世亭在书房。

  铅灰色的天阴沉沉的,府世亭到书架上取书拿下来,坐在书桌前看。

  他一直看到晚上,看完最后一页,合上书本,一抬头,才发现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院子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高大的松树矗立在院子里,管家正带着保姆十几个人搭了梯子在挂装饰品。

  晶莹的雪片从天空落下,他们嬉笑打闹,尤其那个今天刚来的女孩,大眼睛脸上有雀斑,最活跃,站在梯子最高的地方,调皮地挂礼物的时候,偷偷把一个绒布的小雪人藏在了袖子里。

  府世亭冰冷的眼睛看着她。

  密闭的房间听到一丝外面的声音,空气仿佛都冷滞在府世亭身边,书又薄又硬的纸张翻过去没压住,一闪刷地自由回到原位,锋利的棱角划过府世亭食指。

  食指一白,很快,血珠渗出来。

  那张书页在手指上跳跃,血珠渗出纸张。

  府世亭面无表情抽出手指,扯过一张纸巾,擦了一下出了房间。

  下了楼梯,正打算去院子里。

  “叮铃铃——”

  “叮铃铃——”

  府世亭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发出声音的门铃。

  他的脸上浮起一层茫然。

  很快,管家满脸意外地急匆匆过来:“怎么会有人按这个门铃?门是一直开着啊,小赵怎么不带人直接进来?”

  府世亭突然越过管家,在管家走近前,他先一步拧开门把手。

  冷冷的风雪狠厉地从昏黄的灯下扑过来,冰冷的雪花落了府世亭一身。

  站在门口的女孩抬起头,在风雪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好,我是陈夏。”

  她穿着一件格子长款大衣,带着一条鲜红色的围巾,背着一个单肩背包,蓝色牛仔裤,不怎么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辫。橙黄色的光流淌了她一身,她面色和煦,微微张开瞳孔,粉色的嘴唇露出笑容。

  她说:“是林先生让我来的,送我来的赵先生,他的车在山腰坏了,他说手机没信号,让我上来跟你们说一声,车不好修理,要给拖车公司打个电话。”

  “哦,多谢。”管家说:“你是a大老师推荐的补习老师吧?快进来,正好跟我们一块过圣诞节,今天这么大的雪,真的是麻烦陈老师了。”

  “不会。”

  陈夏进门换拖鞋,管家吩咐了几个人去给司机帮忙,又让保姆给陈夏端茶点。

  “我之前就听说陈老师很厉害,老家是哪儿的啊?”管家询问。

  “睢宁市。”

  “睢宁市?”小保姆惊讶叫了一声:“哎呀,那个刚破获拐卖案的荷郸县就是睢宁市的吗?你看到那个新闻了吗?好可怕的新闻啊,那个地方的女的也不正常,都犯罪了还去警察局门口闹,让警察把他们丈夫和爸爸放出来,那种拐卖儿童和妇女的人渣,居然也有老婆孩子,真是可笑!”

  “下去!”管家呵斥。

  小保姆讪讪,一抬头看见府世亭,就像见了鬼,赶紧抱着托盘跑了。

  府世亭眸光沉了沉,抱臂的手指稍微收紧了一点。

  管家:“陈小姐不好意思,她今天新来的,不懂事,您不要上心。”

  “不会。确实有这个新闻,我也看到了,刚才来的路上,我室友还跟我讨论,她学经济的,我学法律,我们两学术争执了一下。”

  “哈哈哈。”管家见她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心里顿时好感度增加不少:“陈老师吃点心,刚做好的,您尝尝看喜不喜欢。”

  “不用了,来之前我吃过晚饭了,多谢您,我的课时是两个小时,您要旁听吗?”

  管家:“啊?”赶紧摇摇头。

  “那开始吧,陈老师。”

  管家被身后突然说话的府世亭吓得一哆嗦,看见府世亭毫无表情的脸以后,管家愣了下。

  陈夏点点头:“嗯”。

  府世亭在前面带路,陈夏跟着府世亭上了楼进了书房。

  管家站在楼梯下伸长了脖子,一直到两个人进了书房,门关上,管家才收回视线。

  今天才来的小保姆好奇地看管家,四目相对,管家重重一咳,小保姆撒丫子溜去了厨房。

  ——

  在陈夏之前,府世亭的老师已经换了上百个。

  有的刚进门就被府世亭一身杀气吓走了,有的来两天就看上府金歌被开了。

  反正五花八门的补习老师,最后都归为两个方向:1、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府世亭。2、除了府金歌谁也不嫁。

  当然也有昏了头的,要跟府世亭谈恋爱。

  管家心力交瘁。

  这个陈夏是第一个,府世亭没有一开始就展露‘恶’或虚假‘善’那面的人。

  府世亭对其他人,要么热情要么温柔,要么是冷漠,但对陈夏居然是:没情绪。

  管家知道,这对于府世亭来说,就是最大的善意了。

  ——

  陈夏是府世亭最长久的一个老师。

  陈夏每周来两次,每次两个小时。

  她跟府世亭之间非常生分,有时候管家留她吃饭,她和府世亭坐在桌子两边,一个字都不说,空气安静的简直能让人当场去世。

  当府世亭老师的三个月后,春寒料峭,那天起了很大的雾。

  府金歌那天没出门,在家里待着,有人按大门门铃,府金歌去开门,他穿着一件黑衬衫黑色西装裤,从乳白色的雾气里走到门边,手一按,铁大门缓缓开了。

  墙壁上粉龙月季微微发颤。

  穿着碎花裙子的陈夏仰脸笑,等看清不是管家,是个陌生人,她愣了一下。

  “陈老师?”府金歌嘴角挂着笑意。

  “嗯,您是府世亭爸爸?”

  “是啊。”府金歌笑意儒雅,俊俏的眉舒展开:“这孩子给陈老师添了很多麻烦吧?”

  “不会。”陈夏:“他很聪明,很乖,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娃娃,长得真好看。”

  “是吗?”府金歌忍俊不禁,声音充满磁性:“随了他母亲。”

  府金歌拉开门前,又回头问了一句:“我看资料上,陈老师前不久改过一次名字,之前是叫——”

  “陈香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