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肃立正色道,“世伯严重了,小子知无不言。”
“此次国政改革,淮南路析为两路,不知转运使衙门有何变化?”
“世伯,各路转运使绝大多数留任,转为安抚使,原提点刑狱司、安抚司属官均转为安抚使司衙门属官,各路管理州县少了,但职权却大了。所有与民政相关事宜全部由安抚使决定,就连内监使也无法干涉本路民政事务。”
“吾等与内监使何以相处?”
“内监使明面上是各路第一人,但却不干涉民政、军政具体事务。此次政改,严禁内官勾结文官、武将,就是想用内官的偏激习性,做监察、情报之用的孤臣。世伯倒也无需过分在意,好吃好喝供养即可,就算内监使贪财,也没有什么,内监无后,最终还是落入官家口袋。”
“第二件事,却是关于小女宛娘的亲事,宛娘的心意,存中自然清楚。如今柳氏去世已满一年,存中对亡妻的情意,整个京城无不称赞,然小女年已十八,却不可久待闺中,请存中贤侄教我,何时能喜结良缘,让你我成翁婿之仪。”张蒭笑着说,倒有几分看女婿的欣赏之意。
“世伯,前些日子忙于公务,耽搁了宛娘,明日小子便进宫,请太后娘娘为我与宛娘指婚。”沈括答应的很干脆,但没等张蒭高兴,便又解释道,“太后娘娘指婚后,望世伯能容小子于明年选一吉日迎娶宛娘。”
张蒭明白沈括推迟至明年完婚,还是因为柳氏去世不满二十七个月,沈括不愿在子女服孝守墓之时续弦。但只要沈括允了这么亲事,更得到了太后娘娘的恩典,那沈张两家便已经成了亲家,晚几日过门倒也无防。
“存中贤侄对结发之妻的厚德,吾岂有不允之理,宛娘也正是因此才对存中情有独衷。”张蒭想了想,继续道,“这样吧,等太后赐下婚来,小女进宫谢了恩典,便先去钱塘吧,存中为国之栋梁,宛娘自然应当守在婆婆身边,亲奉汤药。”
“如此便多谢世伯!”沈括喜道,沈披此时已升任幽州知州,沈老夫人居住在钱塘老宅,没有至亲照顾,今年入春以来,沈老夫人的身体便有些不便利,此时张宛娘如能去钱塘照顾母亲,让沈括可以兼顾忠孝。
“还称老夫为世伯吗?”
“泰山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张蒭满意地受了沈括的参拜,与沈括的感情又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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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朝廷内外因国政改革变得热闹非凡,不要说文彦博、王安石、欧阳修这样的实权人物,就是身为计相的沈括也有不少官员前来走关系、拜码头,其中就包括那些不甘寂寞的言官。
在大朝会上攻讦甚猛的御史们,自酌出于公心,见到王安石后没有一个人感到难为情,而王安石更非小肚鸡肠之人,他巴不得让这些言官去各州县历练一下,这样也不会只是夸夸其谈地言必称祖制了。
沈括也没有闲着,与张蒭交谈后第二日,便进宫禀明官家,官家听了,也甚是热心,没有让沈括久候,直接领着沈括见了皇太后。给亲信大臣赐婚历来是皇太后、皇帝拉拢大臣的手段,沈括气质儒雅从容,着有政绩,又以钱塘沈氏之名富甲一方,皇太后早就对柴勐的这名宠臣青睐有加,如今听到沈括的请求,自是无有不允,问明是哪家的女子,便着女官取了玉如意来,并着十匹锦锻前往张府赐婚去了。
柴勐觉得沈括最近一段时间着实做了一些事,虽提拔沈括为三司使,但也是看中他干事的本领,沈括家中产业甚多,自然不在意些许赏赐、俸禄,正好现在二十八路正在合朝大选,不如给沈括、张蒭一个恩典,让原本内定为淮南东路安抚使的张蒭转任两浙路安抚使,这样对沈家、张家都有许多实际的好处。以沈括之才智岂能不知朕之用心良苦,干起活儿来更加竭尽所能,再无保留。想到这里,柴勐都不禁为自己待臣之宽厚而感动,有这样识人、用人的圣君,大周焉有不强盛之理?!
六月十五大朝会上,柴勐钦点了王韶为秦凤路制置使统率十五万西军征讨熙河之地的吐蕃部落,同时暂令王韶兼了熙河路安抚使以方便开展占领后的安民工作。同时任命吏部尚书秦源为正使,幽州知州沈披为副使出使北辽。按沈披的官职和声望,不足以担任北辽使臣的重任,原本沈括是早在一个月前便内定的使臣,但半个月前,沈括被简拔为三司使,主持熙河开边的后勤协调及四路变法的监督执行,无暇出使北辽,便将沈括之兄,了解北辽事务的沈披任命为副使。
此次出使北辽与熙河开边相呼应,施行的正是沈括在癸卯科殿试策论《平西齐民论》中的“联辽平西”之国策,通过与北辽建榷城或榷场,与北辽交好,减轻北边的威胁,全力投入对西夏的防御,待熙河路划入大周疆域后,便可全力筹备与西夏的国战。此次出使只会有功,而无任何危险,摆明了是给秦源、沈披捡功劳,秦源也收到了来自宫里的消息,此次出使北辽回来,他便会任命为参知政事,成为辅政之相国,而兼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枢密使的文彦博则会让出同平章事的位置于甚得圣宠的王安石。至于沈披,官家则预留了幽蓟路安抚使的位置,一方面是由于沈披在幽州任上,深得百姓拥戴,连续两年被评为上上,另一方面则离不开沈括这个当朝炙手可热的计相之功劳。就连沈括的老丈人原淮南路转运使张蒭,此次也被官家安排到天下第一等富庶之地两浙路任安抚使。
这些日子,沈括顾不上欣赏朝中众臣羡慕、嫉妒的目光,熙河开边所需粮草辎重,变法四路的土地、户田的核对事务本已繁多,连军队的裁减、将领的选拔和武器装备的更新,负责此事的文彦博和欧阳修也免不了寻他前来帮个下手。
京畿路之外二十八路,就算制置使可以由文官担任,也总共不过五十六个地方大员,虽然比政改前的十五路多了十三路,但还是狼多肉少。而本次政改与州县无关,只涉及一路级别,京城资历够一路大员的官员腾不了位置,御史谏官们便没办法升迁,绝大多数没有从政改中得到好处的御史,眼见得张蒭、沈披因沈括而飞黄腾达,如何能服气。沈括与王安石不同,王安石开一代新学文风,虽然处处与士大夫为难,但其文章学问属于欧阳修、苏轼那个水平,沈括所仰仗的无非是水力车机等机巧之道、商贾之术,却因其利而获得官家青睐,诚可恨也。一时间,在御史中,“石奸沈钱”便成了王安石和沈括的代称,在言官眼里,王安石就是彻头彻尾的奸相,而沈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头钻进了钱眼儿。只等着王安石与沈括露出破绽,便将“石奸沈钱”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