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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阮青?”

  “是我。”

  开场白单调又乏味。以至于如果不是真的有话要说,就只能长久沉默。

  许恒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你知道……情感障碍类精神疾病吗?”

  像是被他这样如临大敌的态度取悦了,她反而笑起来:“我知道啊。”

  在许恒想好下一句话之前,阮青话语中的笑意收起:“你好像很感兴趣。”

  “明天晚自习我请假,你先想想看要问什么吧。”

  许大少爷想搞明白的事一个也没问出口,只能听着被挂断后的忙音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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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大少爷当然不是什么好奇宝宝,但情感障碍这事确实让他有点坐不住。

  许厘女士和她的丈夫工作繁忙,初中以后对许恒完全是放养。他要是有认床这毛病,认的肯定不是自家的床,而是他舅舅家的床。

  舅舅单身至今,是个心理医生,可能也是一个人过久了太无聊,顺手接下了照顾他的活儿。许恒经常被带到他办公室里坐着,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少。在兆津这种生活节奏快的地方,人们心理压力大是很寻常的,大多数人都还算体面,真正癫狂的病人少之又少,又或者那种程度的病情已经不能来公共场合了。

  在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里,有那么零星几个给许恒留下印象。

  那时已经入春了,天气却还没有暖和起来,人们都还穿着羽绒服。室内都开着暖气,但也许因为许恒当时刚上初中,精力旺盛,对周围的环境探索欲强,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阳台。久违地与室外的冷空气相遇,许恒没觉得多冷,反而想多待一会儿。

  身后厚实的窗帘阻隔,许恒靠着栏杆发呆,居然也没人找过来。

  窗帘那边突然传来声音,许恒凝神去听。

  “小姑娘,你今年多少岁了?”心理医生的工作状态总是很温和,但许恒知道他舅舅下了班以后就是个究极颓废社畜。

  “……十七。”

  “你说你在跟妈妈交流时出现了问题,是吗?”

  “……嗯,别人的反应有时候会让我不理解。”

  “能不能具体跟我说说呢?”

  “周一晚上我放学回家,她说……”

  “我去医院检查,查出我有高血压,”女人照常说着很愁人的话,“是随时会死的病。”

  “哦,”女孩两手搭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看起来相当文静,“你可以联系律师立遗嘱。”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给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建议。

  车内寂静。

  女孩从后视镜里看见女人用夸张的表情表达自己的震惊和愤怒:“你怎么回事?我每天辛辛苦苦接送你,你就这样回报我?让我去死?你就盼着我早死吧!”

  她不明白,觉得很没有道理。

  “我没让你去死,也没盼着你早死,”她揪出女人话里的谎言,解释道,“要是我生重病,有人叫我立遗嘱,我肯定不会生气。”

  女人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恼怒,并且更加狂躁,又开始絮絮叨叨,话语逐渐不堪入耳。

  回到家后,女人仍不依不饶,像发泄不够似的。

  “你,你明天自己走路去上学!”要知道,学校离家有将近五十分钟的脚程。

  “我为什么不能骑电动车?”女孩发问。

  “电动车?”女人的声音愈发尖利,“坏了!丢了!”

  这显然是很没有逻辑的话。

  女孩主动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对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电动车因为太久没骑已经坏了,看来明天要早起。她想。

  “她怕死,所以她生气,”女孩眼神懵懂,“但是她不能歪曲我的意思,我没有办法理解她。”

  心理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她患有情感障碍类精神疾病。

  后来女孩的母亲得知了她独自找心理医生的事,跟过来把女孩拉走,表情似哭似笑,像是遍体鳞伤又割舍不下。

  “乖,我们不来了好不好?”女人握着女孩给她擦眼泪的手,“你没事的,真的,我们不用来这里……”

  医生劝说无效后,把女孩前来心理咨询的相关资料给了女人。

  后来女孩再也没来过。

  阮青写好请假条后让许恒先去学校附近那家蛋糕店等着,自己则回了一趟寝室。

  许恒在蛋糕店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下,旁边一群学生围在一起打游戏。直到晚自习上课铃响了五分钟,阮青才推开蛋糕店的门,这时周围来往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店内打游戏的学生也早就离开。

  一只手敲了敲少年面前的桌面。

  “想去哪里说?”

  许恒怔怔抬头看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家。”

  十分钟后,许恒掏出钥匙开门。

  老实说,在许大少爷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时,他是没有抱半点希望让阮青同意的。

  可是,“阮青,你是不是太相信我的为人了?”

  阮青闻言看他,敷衍地点头。这位大少爷虽然某种程度上比同龄人要见多识广一点,但实在坏心肠不到哪里去,况且她并没有对室友隐瞒。

  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激情作案,许大少爷也应该还没有不聪明到把自己送进局子的程度吧。

  但是既然他这么说。

  阮青站在门口,难得犹豫了一下:“那不然,去我家?”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来都来了。况且阮青的家远在长新县,开车也起码要两个小时。

  今天周近温加班,现在还没回来,房子里一盏灯也没开。许恒摸到开关,客厅一下子亮堂起来。

  这地方完全就是一个临时居所的模样,该有的东西没缺,但什么都是按最简单地来。阮青不认为以许大少爷的性格会崇尚极简风,那么只可能是他没打算久居。

  两人各自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坐下。阮青很主动地把今天找班主任要回来的档案袋放到茶几上。

  许恒沉默着把档案袋里的资料看完。阮青等得无聊,然而为了今晚的坦白局,她已经把作业写完了,于是这时只好掏出单词本。

  至少看起来两个人都很平静。

  很不幸,由于许大少爷十几年来不学无术,他的阅读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但是他又不像班主任一样看一眼诊断书和大致内容就算了,只能强行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时不时还得用搜索引擎查一下专业名词。

  绕是阮青,在背个两个单元的单词以后也得换件事做,好歹给她本书看吧。许恒听完阮青的诉求,起身去书房端出了还没拆封的四大名著搁在茶几上,又继续埋头苦读。

  阮青用钥匙尖尖拆了一本《红楼梦》。前面看得云里雾里,又是石头又是仙人的,得琢磨半天,于是阮青的阅读速度也慢下来。

  等阮青看到林黛玉进贾府,许大少爷终于把那一袋资料看完了。

  他在脑子里艰难地把信息理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阮青,你是先天还是后天的?”

  阮青合上书,摇头:“不知道,我一直不太爱说话,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后来发生一些事才去看医生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医生说先天的可能要大一点。”

  许恒觉得嘴巴里发苦。

  他知道,情感障碍患者有多难真正爱上别人。

  他们可能连自己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