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自然地停下弹奏,起身走到沙发边,恰好迎住了她步步靠近的身体,扶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话语亲切却不失担忧,“你怎么去接个电话,突然就消失不见了。xzhaishu.”
静敏的神思有些恍惚,机械地听凭她一起相携坐下之后,才渐渐缓过神来,一双通红的紫葡萄般肿大的眼睛,怎么能能瞒过别人,她低头想了一瞬,喃喃地说:“都怪妈妈,在电话里将我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她自己心情不好,就在我身上撒气……我一生气,就挂了她的电话,让乾贵带我到市区兜了一圈……”
“哦,原来是这样。”白姝安心中有些失落,原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静敏已经把她当作了最为亲近的人,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情一定会与她分享,却原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挽在她肩上的手温柔地梳理着她两颊散乱的鬈发,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妈妈她应该是太担心你的缘故吧,从前天天看得见你,就算你发生什么事也随时可以照应。现在相隔那么远,她的心里肯定有一万个不放心,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了一些重话,你也要尝试体谅她。”
“嗯。”静敏的身子无意识地靠进她的怀里,好像在寻找一种安心的慰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娇宠,“嫂子说的这些,我以前不明白,可是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考验,我的确感受很深。”
“静敏,在你眼中,你妈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妈,当然是个女强人!”静靠在肩上的身子突然一动,语气毋庸置疑,不用细看,白姝安都能想象出她脸上展现出的那股独有的自豪。
“自从外公去世之后,妈妈就接管了阮氏集团,这些年来,她为了阮氏奔波操劳,脸上的皱纹都不知道熬出了多少,哎,正是因为她的付出,才能让我一直都过着这种无忧无虑的公主生活。”
白姝安心中一动,那么洛氏呢,难道说在美国这许多年,阮凌秋和洛天齐竟是独立为营,各自主持着阮氏和洛氏两大财团么?
困惑更深,却见静敏突然挣脱了她的怀抱,之前一直恹恹凄惨的脸上突然现出奇异的光彩,瞪着一双尚且红肿的大眼睛对她嚷道:“哦,嫂子你大概还没听说过我外公的大名吧,他可曾是美国华侨商会的龙头老大,也是阮氏集团的创始人——阮正鄂,要说外公的辉煌事迹,我就算说上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呢。”
“阮正鄂!”这个名字要是放在半年前,白姝安自然是不认得的,只是这个暑假她在连教授的经济学课堂上进修时,却听她老人家偶有提及,因为此人是第一个在美国将中式餐饮以连锁饭店的形式推出并大获成功,最后成立集团且一举上市的著名华人企业家。
说起这个阮氏家族,倒也颇有些故事可讲。据说阮正鄂的祖辈,出了几位高官,如此世代荫袭,直至他父亲那一辈,仍在朝为天子效力,自然敛积了不少财富。
只是到了阮正鄂年少的时候,恰逢世道变革,曾经权倾朝野、富甲一方的阮家就此没落,阮正鄂虽年纪轻轻却目光长远、敢闯敢为,他携了家中仅剩的少量财物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美国,凭借他独到的见解及远见,创办企业,最终获得了成功,十分具有励志精神。
因此他的大名如今已被放入了国内企业家名人榜的典册上,作为日后想要在经商道路中努力奋进的晚辈后生们的典范和楷模。
想到此人竟然是阮凌秋的父亲、静敏的亲外公,白姝安心中除了意外之外,更有了几分了然,对于洛天齐父子为何对阮凌秋敬畏三分的了然。
此刻,白姝安收回远离的神思,努力做出一副惊异模样,感叹道:“真没想到,那位著名的华人企业家阮正鄂竟然就是你外公,我听老师提起过,他应该是经营饭店生意而开始创业的吧?”
“是啊,外公创建的唐人饭店,在美国有一百多家连锁店,由唐人饭店的百年秘方配制的中式名菜‘大漠风沙烤牛肉’更是每一位入店客人必点的菜肴,已经风靡了半个世纪……只可惜……”
静敏脸上的光彩、口中的豪情壮志随着这一句转折竟化作了深切的忧伤,自责地垂下眼眸,那两面羽扇般长长的睫毛上,不多时便渗出两滴晶莹的泪珠。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三岁,他的事迹基本上都是妈妈告诉我的。我从小被爸爸妈妈捧在手心,人人都要让我三分,是家里宠溺骄纵的小公主。
我讨厌妈妈每次一坐下来就谈起她的生意,我想做的事情可没有那么枯燥乏味……
我想成为画家,教师、新闻制作人、服装设计师,那些才是我曾经拥有过的理想职业……
是啊,我的理想中,没有一样是跟做生意相关的……”
静敏的声音已经哽咽,泪水止不住地从长睫毛上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比窗外淅沥的秋雨还要繁密。
“这一次我想留在云城,原本以为妈妈不会同意,她一直希望我可以继承家业,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的抗拒和叛逆已经让她无计可施……如果我能向哥哥那样能干该有多好,妈妈就不会出了这么重大的问题,还要千方百计地瞒着我……”
许是因多年来习惯了享受母亲和家族给予的平安和快乐,这一天,当可怕的噩耗突然降临,眼前的这个小公主根本无力承受。
抑或许是在责怪自己没有能力去解除危机,静敏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她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在沙发中抱成了小小的、紧紧的一团。
然而,她话语间不小心透露出的矛盾却在白姝安心中泛起了涟漪,为什么说阮凌秋向她隐瞒实情?
对了,静敏与洛涵风在办公室里对话时曾提到了一个名字,威廉叔叔……
所以说,今日打电话来的不是阮凌秋,是啊,她又怎么舍得让敬敏娜跟着她一起处于水深火热的担忧之中……
那么这个“威廉叔叔”究竟是何许人也呢?
此时沙发中的娇小人儿,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缓缓抬了头,用双手一把蒙住了湿意的眼眸,狠狠吸了吸鼻子,身子随之微微一颤,自行解释道:“我是说,妈妈的脾气总是这么倔强,有什么问题喜欢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她虽然希望我回去,但更支持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像今天……我不应该跟她怄气的。”她自言自语说完之后,努力朝白姝安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白姝安用温暖掌心拭去了那张娇小脸颊上尚且残留的斑斑泪痕,虽然没有从她口中得知事件的真相,但对她的怜惜却是出于真心,“看来你妈妈真的把你逼得太紧了,不如我弹首曲子,给你放松一下心情吧,这段日子我勤学苦练,可是长进了不少。”
庆幸白姝安没有看出破绽,继而破涕为笑的静敏,终究安心地深吸了口气,感激地笑着说:“嫂子,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
“先不要谢得那么早,等一会我弹了,你不要嫌我琴技太差就好……”
“呵呵,名师出高徒,我相信哥哥的本事。”一阵俏皮的欢笑重响耳畔,静敏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白姝安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回到钢琴边,弹起一首日常练习的独奏曲。
琴声悠扬,丝丝缕缕飘向四方,衬得房间里各怀心事的两人格外的专注。
白姝安的心中纠结着难言的孤独。
洛静敏,她进入洛园后交到的第一个知心人,她不知道,从今日起,还能不能继续这份温暖……
然而即便不能,她所能做的一切,也只有继续向前……
第七十六章书房密事
到了晚间,白姝安一个人枯坐在房内的沙发里,目光锁住对面那扇繁复的白漆雕花木门上,怔怔发着呆。
房门虚掩,从她所在的这个角度,只能望见门边一角毛绒地毯,那上面绘着大幅连绵不断的百花争艳图,直通往对面的书房。
她知道,此刻书房里必定点亮了昏黄温暖的灯光,洛涵风正一脸澹然地坐在书桌旁,处理着他所谓的公务。
自从书房被整理妥当之后,持续半个月以来,白姝安只偶尔进去过一次,她发现洛涵风每晚都会将自己关在房中几个小时,并吩咐所有家人不准打扰。
那一次晚上,恰逢方如林打电话到她房中,说是有重要的公事需要找洛涵风亲自商谈,白姝安一时心急,便没有敲门径直闯进了书房之内。
满满两墙的书架间放置了一张超大的红木办公桌,桌面上整齐放着电话、传真机、复印机、扫描仪等各式办公用具,此刻洛涵风正端坐在桌旁的沙发椅中,手执听筒,用英文与话筒另一端的人对话。
面对她的突然闯入,始料未及般抬起幽深的双眸,面无表情的脸上因惊愕未定,暗流翻涌,紧锁的眉心在与对方简短地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语,并生生搁断电话之后,才有了稍许缓和。
事实上,白姝安的英文水平极其一般,除了最后两句“好的,再见”之外,完全没有听懂其它话语。
但她却被洛涵风脸上极少呈现的紧张和慌乱给怔住了,此刻他已然起身,一步步朝着她走来,那张俊朗有型的脸上,好似因她突然闯进的举措,受了一丝惊吓,还有微微的惨白。
他就这样走到她眼前,用高大的身子将她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深邃的眸子里莫测难辨,幽幽问道:“找我什么事?”
她被他紧紧地压迫在墙角,一颗心急速地跳动着,竟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如林,如林刚刚打电话到房里,他,找你。”
“知道了。”洛涵风眸中的冷意渐去,唇角微弯,右臂无意识地支在她身后的墙上,低头定定地看住她,语气淡淡地说,“洛太太,你做事出其不意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说完还轻轻叹了口气。
他口中热气软软地拂在她脸上,熟悉的奇异木香一阵阵钻进鼻息,她感觉整个人的神经都被他控制了一般,只觉得目眩神迷。
好一会儿,才定了定心神,侧身走出他的圈禁,绕到门边,抬头朝他莞尔一笑,“我下次一定会记得敲门。”
当然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从那之后,白姝安便再也没有踏进书房一步。
当天她只当自己做事太过鲁莽,虽然已经觉察出洛涵风神色间的怪异,却并没有深想。
现在出了静敏的事件之后,白姝安细细思索才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洛涵风在书房里单独开通了一线国际长途,每天晚上几个小时的交谈,他究竟是在跟谁秘密联系呢?
固然洛氏集团的生意已经遍布全球,只是为何他要等到深夜,在家中暗自操作联络,此举不正是为了避人耳目么?
而且近段时间的洛园,因为洛天齐和宇一直出差在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安全沉寂。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白姝安的心里几乎可以断定,洛涵风的计划已经紧锣密鼓地投入实施了!
心中被许多奇怪可怕的念头所蛊惑着,此刻白姝安紧紧盯着木门的目光微微地闪了闪。
低头望向玻璃茶几上飘溢着浓香的咖啡杯里,那些浓郁的黑色液体层层堆积,唯独看不清楚她自己的倒影……
***************
两日后,朝阳路生僻的弄堂上,一家古色古香的茶室里。
白姝安俯身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到坐其对面的女子手上。
室外天气阴沉,连带这房内的老式乌木桌椅都显得有些潮湿。
钻砌的雕花回廊将宽绰的大房隔成了一个连一个的小间,宛若包厢。
包厢内一桌四椅,桌上一壶清茶,几盘子瓜果,最适宜老年朋友玩一种叫做麻将的娱乐活动,一坐便是一天的光景。
在茶室西面最为安静的一间包厢之内,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相对而坐。
其中一个手中正拿了那份白姝安递过去的文件,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印满了英文小字,如若再仔细地探究,便会发现这是一份经过复印而得来的某份外文报纸的一则新闻。
白姝安的纤玉手掌拿起面前的白瓷茶杯,放在唇边轻轻一泯,眼神掠过对面的妩媚容颜,望向玻璃窗外的人来人往。
就是在两天前的那个晚上,她做下了这个决定。她要调查洛涵风正在暗中进行的秘密计划,她要调查整个洛氏家族和阮氏家族被时光掩埋的恩怨纠葛,也许当那些秘事被一件件剥开之后,她心中想要的答案也会水落石出。
于是第二天,当洛涵风去了集团上班之后,她便以打扫书房为由,从管家李金那里获得了房门钥匙。
她知道李金那儿拥有洛园每个房门的备用钥匙,以便平时打扫或遇上紧急事件可用,只是最近洛涵风专门有指示,平常没有特殊情况,任何人都不要随意出入书房。
对于这项命令,李金自然奉若圣旨。
因此白姝安只得亮出了她的杀手锏。
她端坐在沙发中,姿态高雅地望着对面垂了头,双手交握在前,恭着身子肃然而立的老管家,倾心说道:“李管家,你在洛园7年,跟涵风一起生活了七年,应该清楚他的脾气和秉性。
这段时间爸爸不在家,集团的大小事情都由涵风处理,使得他每天晚上都在书房加班到很晚,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身体撑不住。
涵风心疼我,也不愿我陪在身边。书房里乱成一团,却不许你们随意出入,是不放心下面的人,唯恐整理不好弄乱了他的文件。既然这样,就由我去做好了。
你放心,等他回来,知道是我给他的惊喜,一定会很高兴的,现在只需要你给我保密,我保证不会让你难做。”
说完,缓缓起身,极其淡定地走到李金面前,目光温和地望着他。
李金心里比谁都清楚白姝安在洛园的特殊身份,当初连洛老爷子都不得不妥协,任由少爷将这个无名无势的女人娶回了家,可见少爷对她的宠爱。
但是近段时间少爷的变化却也显而易见,或许这不是一件完全的坏事,因为自从娶了这个女人,少爷变得爱笑了,不再动不动就与老爷子抬杠吵架。
人也变得温和了,不像从前总是绷着一张脸,只有跟宇少爷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话说,现在的少爷偶尔还会与家仆开个玩笑,晨起出门的时候总不忘跟他道个再见。
还有,最最重要的是,少爷还学会了体恤,记得上次蜜月回来,竟给全家上下的人都准备了礼物,可见他心里对于这次婚姻是有多么地高兴,希望大家都能跟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难道这就是成家的好处?古人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果然成家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
现在整个洛园一片和谐,这其中或多或少都有眼前这位少奶奶的功劳。
就这样,李金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之后,最终把书房的钥匙交到了白姝安的手中。
……
其实书房里并没有白姝安想象得那么杂乱,恰恰相反,一切都布置安放得井井有条,办公桌上除了各种办公用具之外,别无其他;书桌下面的各层抽屉,都特别加了锁;连地上、垃圾桶里都找不到一点碎纸屑……
看来洛涵风果然是个细致小心到极致的人,做事完全不留一点痕迹。
就在白姝安打算放弃,已然转身走到门口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机器“咯吱咯吱”的响动,回头一看,发现传真机里吐出了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英文小字。
这一幕柳暗花明令白姝安心中刚刚泯灭的火花再次亮了起来,她定了定神,迅速回身走到办公桌旁,俯身拾起那页文件,脑中灵机一动,随即在一旁的复印机上复制了一份。
待这一切行云流水般做完之后,再将文件原封不动地放回传真机的原处……
此刻,收回冥想的神思,望着对面正低头认真阅读文件的小俪,白姝安清丽的脸庞隐隐泛起一丝苍白。
小俪,这个她不久之前才与其达成协议的同盟者,亦或者是她刚刚收买的人心,在她还没有帮其达成目的之前,已经沦为了她复仇之路上的又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