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触到眼角,依依不舍地从她耳畔滑过,一丝清凉沁入心尖,白姝安身子猛地一颤,转过头,瑟瑟地往后一靠,整个人紧紧挨在假山上,掌心中萤火虫随之滑落,坠到半空,它才突然惊醒似的,飞舞而去……
若旻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握成一个拳,垂了下来,原本淡定柔和的脸上闪过一似阴郁。xiaoshuocms.
白姝安木然地望了望他无助痛苦的眼神,心里面有莫名的煎熬在灼烧。
不久以前,她还在庆幸生命中难得一知己,她的喜乐、有人一起分享,她的忧愁,有人陪她释怀……可此刻她却万分地害怕,失去与获得就在一念之间……
正如现在,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彼此已笃定地知道,再也无法重归旧路时了……
白姝安颤颤地抬起双眼,幽深的眸子里似有水珠流淌:“若旻哥,你一直都是我最敬爱的哥哥……从前,你把我当妹妹照顾,是我自己太执着,没有看清楚……但是今后,在我心里,你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
杜若旻呆呆地后退两步,面色苍白,无力地倚靠在假山上,仿佛再一碰触就会轰然倒下。
很久之后,他看着若明若暗的荷花池里随风摇曳的白莲花,苦笑一声答道:“当然,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兄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对了,曼姨告诉你剧院的近况了吗?”
若旻突然岔开话题,白姝安的心里也随着松了口气,微点了下头,放松了原本僵硬的身体,跟他一起面向池塘,“嗯,听说是洛氏集团想打剧院的主意。”
“现在王老突然去世,原本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量,再一次四分五裂,政府对他的顾虑一旦减少,剧院被拆的结局就在眼前了。”
“曼姨她不会这么轻易让对方得手的。”白姝安想起曼姨提到洛天齐这个名字时的毅然表情,她知道,曼姨心里必定另有打算,“眼下的问题是,我想帮她,不知道该怎么帮。”
“这个你就不用费心了,曼姨她心里有数。”
风过荷塘带来阵阵清香,空气中酝酿出平和的气息,散去了此前的几分紧张感。
她为了找回彼此曾经相处的感觉,故意调皮地说道:“不如,我给你讲讲这几天的奇遇吧?”
还没等他应声,白姝安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刚到云城的尴尬和落魄,引来了若旻的一阵取笑,这可是连曼姨都不敢告诉的丑事。
她逼迫他同意保守秘密之后,又开始夸大其词地赞颂起云城的繁华景致,包括璀璨旖旎的霓虹夜景,别具一格的静江风光,以及商业街朝阳路两旁的不朽建筑群,表示自己实在是不虚此行。
若旻平静地听着她的讲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始终噙在嘴角,听着她唠唠叨叨地讲完之后,才淡淡地问她:“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位神通广大的朋友,不仅救你于水火之中,还几天之内就带你赏遍云城风光,尝遍云城美食,让你乐不思蜀了?”
她哑然失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意将洛涵风的身份隐藏起来,却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若旻的双耳,只好含糊搪塞:“哦,他呀,是在云姨学校的庆典上认识的,我没跟你说过么,下次介绍你们认识……对了,我们出来这么久,曼姨会不会着急呀,我们赶紧回去吧。”
白姝安一个纵跳,抢先转过假山,跃到鹅卵石铺成的石径上,疾步往酒店后门而去。她像是做贼心虚似的,竟匆匆地就溜掉了。
若旻轻缓的脚步声,很久之后才细细传来,因为两人相距甚远,她根本听不到他沉重的叹息声,自然也看不到他眼中凄迷的神情,更不会知道,他已经隐隐地明白,在白姝安的心里,已经装进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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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刚微明,白姝安警觉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发现曼姨已经穿好衣装坐在了沙发椅里,顾自喝着早茶,她将长发盘起,在耳后束成一个花般的髻,一袭长款真丝绿裙,虽然已经四旬的年纪,依旧风姿绰约。
白姝安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去,曼音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别睡了,今天还要去剧院整理王老的遗物,再等一会,你云河伯伯就过来接我们。”
听到此话,白姝安好似受了惊吓,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瞪大着双眼,一脸懵懂地问她:“曼姨,王老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曼音起身来到窗边,高楼间一方四角天空,碧色澹澹,朵朵浮云铺砌成一片繁盛花海,日光穿透其间,碎金点点,煞是好看。
她望着那一片金银相间的浮云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在两人相悖无言之时,敲门声悠悠响起,原来是若旻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前来催促她们同行。
白姝安只得急急穿了衣服,跟着曼姨一起出了门。
三人一起刚刚走到酒店门口,就见一辆黑色高档奔驰轿车由南至北呼啸而来,平稳地停在他们眼前,刘云河从窗口探出身来,与众人打过招呼后,邀请他们同行。
不过半个小时,一行四人就已来到春华剧院的门口。
那天白姝安与洛涵风第一次来到这里,跨过大门后径直去了一楼舞台,没找到半个办事人员,后来生生被一个呲牙裂目的老头子给哄了出去,却原来进门后择右侧行走,转弯处一个偏门,才可以通往三楼的办公室。
此次他们就是通过这条路径,率先来到了王老先生生前的办公室里。
房间里布置陈设并不华丽,老式的红木椅和沙发占据了一半空间,一张超大的办公桌后面,立着整墙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典籍惹人眼球。
曼姨一边整理,一边翻看。睹物思人,想起老师遗容,不觉潸然泪下。
若旻走到曼音身边,低声劝慰道:“曼姨,王老这一生的心血都在这家剧院上,他要是知道你这样维护他的剧院,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曼姨揩去眼角的泪水,将重要的书籍放进纸箱中,深深叹了口气。
刘云河因白姝安是初次到访,便十分豪爽地邀请她去逛逛剧院其他地方。虽然白姝安已是第二次造访,但为了不失掉刘云河的满腔热情,只好装出无与伦比的好奇心情,任他一一详细地诉说大剧院的光荣历史。
刘云河长得粗枝大叶,却是位不拘小节之人,带着她游览时无话不谈,姝安时而被他的连珠妙语引得发笑,时而又被他夸张的肢体语言逗得捧腹,一圈转下来,竟觉得与他相处十分有趣。
可是想起楼上办公室里曼姨忧伤的样子,在最后行将游完舞台时,终于忍不住心头憋闷已久的问题,故作无知地向他问道:“不知道刘伯伯是不是知道,这剧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十九章何为首富
“怎么,曼音竟没有跟你提起过么?”身材魁梧的刘云河此时立在舞台正中央,望向底下排列整齐、历经半个多世纪已散发出陈年风采的空旷座椅,喟叹了一声:“不过,你终究会知道的,现在告诉你也不要紧。政府有意要将剧院拆毁,由企业投资开发成五星级大酒店,所以王老召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20多位文艺界精英,联名上书给张市长,希望能够扭转局势,只是现在王老突然去世……”
“是哪家企业竟有这样的实力?”
“据曼音说,那天在张市长组办的协调酒宴上,看到了云城三大集团公司的负责人,当然这其中最具实力的,自然是云城首富洛氏集团的董事长洛天齐。”
这个熟悉又漠然的名字令白姝安再次心头一跳,她喃喃问道:“刘伯伯,这个云城首富洛天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云河好似对她的问题并不觉得惊讶,思索了会,认真地解释:“我这么说吧,当下,几乎云城的每一条大街上都有洛天齐名下的饭店、超市、服装店。城南、城中、城西以及城北都有他们集团的五星级大酒店,现下就只差城东了。”
白姝安也跟着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细细地回想起这几日在云城的所见所闻,随口说出一个名字来问他,“景杺路上的饭店香满楼?”
“哦,那是洛老爷子初回云城创办的第一家饭店。”
“启秀路上的梦如婳时装店?”
“那是目前洛老爷子集团旗下品牌定位最高端的服装旗舰店。”
白姝安还是不能置信,非得绞尽脑汁想出一家例外的,“朝阳路的那幢,是什么,洛可可风格的房子,红绿相间,如美人浓妆艳抹一般……”
还未等她说完,刘云河已经接了话,“那幢房子就是花非花酒店,自然,也归属于洛天齐的集团名下。”
白姝安还是不死心,刘云河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想了,就连你们现在下榻的酒店也是属于洛天齐的集团名下的。”
白姝安这才瞠目结舌地呆滞着,心中绵延不绝涌动着沉沉哀伤。
只听到刘云河粗犷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响:“这位洛老先生早年的事迹我就略去不说了。只说七年前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不过是经营几家不大不小的连锁饭店,谁能想到短短七年的功夫,竟一跃成为云城首富。最近这两年,他的版图从饭店、酒店扩展到服装、大型超市,名下的服装品牌专营店和连锁超市已经走出云城,遍布东南亚各个经济发达国家的重要都市。”
白姝安迷迷糊糊地听他讲完这一段来龙去脉,还未理清思绪后,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脑中一幕幕,闪过逝去的几个月中,与洛涵风相关的一切画面。
两个月前在吴月大学的校园内,洛涵风义无反顾地拉着她的手走出水月阁之后,云姨曾不止一次地提到洛氏集团财力雄厚,在云城乃至东南亚均声名大振云云……
初到云城,自己深陷困境,洛涵风横空出世,本来以为那些女侍者、女店长、女销售都是冲着他俊俏外表、面泛桃花才会对他殷勤谄猸,毕恭毕敬,却原来是因为主仆的关系……
脑子里突又横过那日盛装梳洗、娉婷独立于时凰广场喷水池边的场景,纵然距离那幢巍然耸立的天风大厦还尚有几十米,但却也分明看清了银钻反射的墙壁之上——“洛氏集团”几个鎏金大字……
白姝安不敢置信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心中虽早已对这个答案十分笃定,却还是弱弱地问道:“所以,洛天齐是不是有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叫做……”
“洛—涵—风,”云河接过她迟疑着不敢说出口的名字,表情奇异地望着她,“其实前几天,你都跟这位洛少待在一起吧,难怪我动用了全城的兄弟都找不到你?”
此刻却轮到白姝安震惊万分地望向了刘云河。
他却神情自若:“其实,我跟张市长交情也不浅,那天诗瑶的生日宴上,洛少带着你突然出现,又与你亲密合作的事情,这几天在云城的上流交际圈里,可已经传开了,只是许多人还不知道你的确实身份而已。”
白姝安不曾想到云河指的竟是这个,两轮红晕瞬时飞上了脸颊,低着头不再作声。
云河全当这是一个女孩子家,少女羞涩的表现,便小声安慰道:“放心,我没有告诉曼音,她现在对洛天齐存有芥蒂,让她知道了这一层,对你们的事没有好处,等到她……”
“哎呀,刘伯伯,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姝安心里不禁苦笑,刘伯伯又怎会知道,自己此刻苦恼的竟是母亲的血案,如若洛天齐真是她的杀母仇人,那,那她究竟该怎么办?
沉寂的舞台上光线暗淡,宽厚的玄色幕布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垂立在他们身后。
刘云河侧头看向白姝安,只见她一头乌发半遮住白皙的脸,清灵的秀目迷离地望着不远处,神色颇为黯然。昏黄的光从四面八方的窗格子中淡淡地聚拢,朦朦胧胧地罩在她身上,那一身修长且轻盈的身影便显出几许憔悴……
刘云河突地沉默下来,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丽影,竟觉得恍若隔世……
除了这一双投射过来迟迟不肯抽离的目光之外,在玄色幕布之后,还有另一人长身玉立,半侧身影陷入黑暗之中,一双黑色俊目暗藏波涛,正死死地盯着舞台中央的丽人……
“谁在那里。”这厢三人彼此呆滞了许久,终被白胡子老头喑哑的声音所唤醒。
最先醒过来的是云河,他讪讪地向姝安介绍道:“大剧院半个世纪忠心耿耿的守门人——裘伯。”
裘伯咧着嘴,似笑非笑,用他布满皱纹的脸盯着白姝安看了一会儿,嘶哑的嗓音大声嚷道:“你不是那天跟一个小伙子偷跑进来谈情说爱的小姑娘吗?”
一片火烧云“唰”地点燃了白姝安的整张脸,她瞬时从迷糊的呆滞中醒转过来,抬袖半掩住脸,急急辩解:“您老人家,老眼昏花了吧,我可是第一次来这里……”脚步迅速抽离,却在舞台与楼梯的转角处,碰上若旻挺立的身影,一向温润如玉的他,此刻眼神凄厉,竟有着前所未有的寒冷与陌生。
白姝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跑上楼梯,裘伯迷惑的声音依稀从背后传来:“不可能啊,我年纪虽大点,但眼神向来很好,就是从这个角度看到楼上,我明明看到他们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本来以为逃跑是最好的办法,此刻却恨不得能飞身下去狠狠堵住他的嘴,幸好自己已经拐进了阁楼的通道,云河伯伯亦好像说了些别的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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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意葱茏的两面碧砖墙,一方端正地砌出两扇纯净白窗棂,一方优雅地覆着几寸透明玻璃墙。午后灼热的阳光穿过白窗棂上幽绿缤纷的花草,热势徒然减退几分,淡淡地化作一团明媚的雾气缭绕在咖啡厅里。
窗下一桌一人,白姝安眉目微锁,双唇紧闭,端坐于桌前,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白瓷杯。眼神淡淡地扫过众人,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门框,又回到眼皮子底下。杯中浓郁的咖啡香丝丝缕缕,与窗前的明媚阳光缠绕在一起,氤氲成团团迷雾,衬得雾里人更有几分缥缈无痕之感。
这是她第二次坐在“秋水无痕”的咖啡店里,昨天中午,当她与曼姨、若旻各怀心事,无比惆怅地离开剧院回到酒店之后,曼姨因歌舞团的演出事宜去了若旻房里商谈,就在这一刻,她接到了洛涵风的电话。
白姝安冷静地听完他自报姓名之后,又冷静地道了一声好,然后两人便一起对着听筒沉默许久,这气氛着实不好受,最后,洛涵风忍无可忍,说了那句话后没等她回复就生生挂断了电话,他说:“明天下午2点,秋水无痕,不见不散”。
在是否如期赴约这件事上,白姝安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便做了决定,因为他的父亲是洛天齐,从此以后,她与他,注定了要纠缠不清,既然如此,这送上门来的机会,她又怎会白白错过!
洛涵风十分守时,两点前差一分钟,当白姝安的眼睛再次飘过咖啡店的大门时,她看到一个身形挺拔,着一件浅蓝衬衫的男子推门而入。
进得门来,那男子漆黑的眸子看向长廊尽头她所坐的位置,彼此两两相望。
“我来迟了。”说话间,洛涵风人已经直直地在她面前坐下,眉目间没有半丝抱歉之色。
白姝安说,“是我来早了。”
洛涵风笑笑,微抬了抬手,女侍者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卑躬屈膝立于他身侧。
“跟以前一样。”洛涵风只吐了这几个字,女侍者就心领神会地弯腰离去,不一会,一杯热腾腾的蓝山咖啡便放在了他的眼前。
第四十章谁利用谁
洛涵风修长的手指举起白瓷勺,缓缓搅动着杯中物,一双眼淡淡地望着对面满脸鄙夷神色的她。
“果然是洛氏集团的大少爷,人人都对你巴结奉承,避让三分。”
“人人,也包括你吗?”洛涵风俊眉一扬,目色沉静,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这几天,我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怎么,你觉得还不过瘾?”
洛涵风突兀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牙齿,薄薄的嘴唇中气息分明:“哦,我怎么记得,好像是白小姐你主动找的我,当时……”
故作沉思状,“哦,当时你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我好心好意收留了你,不仅解决了你的温饱住宿,还带你去寻找亲人……如果这样也算作玩弄的话,我真的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才算是正大光明地助人为乐了。奥……”
恍然想起一件要事,他抬起一只手揉了揉额头,突地拖长一个声调,提高嗓门道,“你不会是指那天早上,我偶然撞见你穿了我的长衬衫,在客厅中翩翩起舞的那一段吧……”
白姝安神情高傲的脸“唰”地一红,心急急一跳,发现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射过来无数道目光,有讶异,有鄙视,有怀疑,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总之,这片目光像一顶金刚罩,捂得她全身都开始发烫,头也跟着莫名地一点点低了下去。
“你也不用觉得难为情,因为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嗯,是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部位么。”洛涵风凑近一点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闻到一股迷人的香味,作出陶醉状,嗓音压得低低的,“要说阁楼上那意外一吻,倒的确有些让人回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