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不归懒散的走进了内堂,随手拎起桌上的水壶咕咚咕咚的灌了一通,这才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摇着折扇看了一眼凤年,慢悠悠的说道:“你可知你烧的那栋院子是谁的财物?”
“蔡全富。”凤年冷眼瞟向他回道。
徐不归缩缩脖子,感觉一阵阴风从后面刮过,赶紧正襟危坐起来,继续说道:“蔡全富派人以这个院子为由,将叔父告上了府衙,并说里面的尸骨是院子里的家丁,状告叔父谋财害命。”
“蔡全富出面了?”安平问道。
“自然没有,鸣冤之人叫牛大壮。”
“牛大壮。江月楼的那个?”
“正是。”徐不归又再度举起水壶灌了起来,然后问道:“叔父怎么打算的?”
宁致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轻声道:“等。对方既然率先出招了,我们总得接着不是?”然后他又看向安平:“殿下有何吩咐?”
安平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一大片投影,过了半晌,他转回身看着屋子里的一众人等,将目光转向刘建说道:“去玉安街的广场摆一个擂台吧,再贴一个告示:太古剑宗三日后拿回听雨阁,如有不服者,无论官府还是江湖宗门,皆可在三日内上台挑战,我太古剑宗只出一人,上台者,不限数量,不论生死。”
徐不归和丁一一听有架打,眼睛一亮,正欲自荐守擂,又听安平说道:“这个守擂之人,就由我来吧。”
“殿下不可!”宁致远第一个不肯了。
安平摆摆手,继续说道:“无妨,周水府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我出面,既是露出剑宗的獠牙,也是向京城表明我个人的态度。”
刘建也不多说,喊了凤年,直接离去。
日头渐渐偏了正中,缓缓地朝西边滑去,林阳率领一百名官兵浩浩荡荡的向着宁府逼来,民众远远的避开了去,伸着脖子探着,好像这些时日周水府的热闹一出接着一出,看不完,看不够一般。
宁府的大门敞开着,宁致远早已在前院等着了,屋檐投下的阴凉笼着他们,令这烈日也奈何不得。
林阳在府前叫停官兵,独自入了院子,对着宁致远抱拳道:“宁财神,别来无恙。”
宁致远微微颔首:“林大人离京已有三月余了吧?”
“是,今日就不与宁财神叙旧了,有人状告万宝钱庄杀人放火,本将军奉命特来请宁财神入府衙问话。”林阳继续不温不火的说道,然后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继续道:“宁财神,请吧。”
“有劳林大人了。”此刻的宁致远也不做作,一步跨出阴影,向着院外走去。阳光越过院墙落在他的脸上,将一抹淡然打亮,闪着夺目的金光。
文老,丁一和徐不归三人也跟着走了出来,路过林阳身边时,徐不归折扇一收,斜着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踏步离去。
林阳也不生气,他的目光越过门框往内院看去,见无人再出来,也追了上去,领着列阵齐整的官兵紧紧地押在他们身后往府衙而去。
“来了。”一道声音在人群中传出,原本早已头晕眼花的围观群众瞬间来了精神,一个个站直了身子往外看去,就见两架锦缎雕花的大轿迎面而来。
轿子停稳,宁致远率先出来,径直往府衙走去。走到一半,人群里又有一道声音传出:“哼,还首善,依我看也就是杀人越货的伪君子。”
宁致远恍若未闻,
脸上挂着的浅笑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不疾不徐的继续前行,倒是他身边的徐不归将折扇合拢,眼带寒光的朝发声处看去,一道瘦猴般身形的人被这目光看的一惊,缩了头,往后面挤去。
衙门的案桌后面,肥头大耳的秦明戴着一顶朱红的獬豸帽端坐正中,蔡全富坐在他左侧,把玩着手里的圆球,眯着眼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宁致远,淡淡笑道:“早闻宁财神大名,仰慕已久,一直想一睹尊荣,却不曾想到这第一次见面就在这公堂之上,倒也叫人印象深刻。”
宁致远走到一旁站定,双手笼在腹下,也客气的回道:“想必这位就是人称南全富的蔡老板吧?久仰久仰。”
“忏愧忏愧,蔡某全凭陛下治国安邦平定,这才混得一口闲饭吃,至于南全富,北财神,也是蔡某人沾了您宁财神的光罢了。”
“承蒙祖荫,与蔡老板的手段比起来,致远也自叹弗如。”
秦明看着二人,忽然猛拍了一下案板,对着两人说道:“两位不必互谦了,来人,带上来。”
围观的人群也从躁动中安静了下来,等了半日的热闹即将开场,无论如何是不愿错过的。这个时候,牛大壮的登场,自然就成了众望所归。
待牛大壮在案桌前跪下,秦明开口道:“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启禀知府老爷,草民牛大壮,家住城南花林街,前两日草民在江月楼吃酒,听闻城南有一院落走水,就跟着一群人去看热闹,不成想走水的正是草民的院子。”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宁致远身后的徐不归,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草民的双亲在大火里烧的尸骨无存,草民悲痛之余,被人告知纵火的凶徒大摇大摆的去了江月楼,草民就找了过去,正好瞧见他们从江月楼出来,草民就一路尾随了他们一日,最后见他们进了宁府别院。草民自知卑贱,斗不过他们,不敢贸然行事,只能先回去处理双亲的身后事,导致耽误了两日才来报案,可怜草民的双亲惨死,家舍被毁,请知府大人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一副惨烈的画面浮现在围观群众的脑海中,好像他们突然在这一刻出奇一致的生出共情和愤恨来,开始争相接耳的替牛大壮抱起不平,一面倒的骂起宁致远来。
牛大壮仿佛受到鼓舞,哭的更厉害了,现场一片杂乱哄闹。
秦明喝停众人,抬眼俯看着下面,盯着宁致远问道:“宁老板,此事您可认?”
宁致远老神在在的站着,也不理会。徐不归又站了出来,轻挑的踱步到牛大壮身前,蹲下身来,折扇敲着自己的膝盖,然后戳了戳牛大壮,待他不再嚎啕,这才说道:“你可认得我?”
牛大壮拖着胖壮的身子在地上向后爬去,惊恐的喊道:“就是你放的火,就是你放的火,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双亲,还我房屋。”
徐不归爽朗一笑,摇摇头,站了起来,折扇一拧,倒也是恣意潇洒,他看了看秦明,又转向牛大壮道:“可我怎么记得我那天在江月楼吃完酒时,你还在那跟着一群人大肆吹嘘呢?”
牛大壮闻言,急忙道:“你你,你胡说,我分明在你们上楼后就走了。”
徐不归继续问道:“是吗?可有人为你作证?”
“当然有,当然有。”牛大壮越发激动起来,看了看蔡全富身后,又将目光转到人群里寻觅着,然后他指着一个方向大喊道:“猴子,你来帮我作证,那日我们分明在见他们上楼后就走了。”
那躲在人群中的瘦猴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心里咒骂着:“蠢货。”却还是极不情愿的走了出来,跪在牛大壮旁边对着秦明跪拜道:“启禀知府大人,草民的确可以作证,那日牛大壮在这帮人进了江月楼以后就走了。”
秦明又一拍案板,对着徐不归厉喝道:“大胆刁民,你可认罪!”
徐不归双手一摊:“认罪?认什么罪?去江月楼吃顿酒就犯事了?”
“插科打诨,休要狡辩,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徐不归忽然往前一步,浑身气势汹涌,盯着秦明道:“别说不是小爷我放的火了,就算是小爷放的火,就凭这两只阿猫阿狗也配跟踪我一日?你们怕是想屁吃呢吧!”
然后他又将目光转向蔡全富,蔑视道:“好歹你也是落了个南全富的名头,下次找点有脑子的人来再传话吧。”
蔡全富也不气恼,淡淡说道:“少侠的身手蔡某人见识过,可惜少侠可知江月楼也是蔡某人名下的?”
宁致远也动了,他将前扣的双手从袖笼里抽出来,负在后背:“蔡老板有几日没见到薛春宁了?”
蔡全富瞳孔一缩,思量了片刻道:“你把他抓起来了?”
“谈不上抓,蔡老板可能有所不知,他并不姓薛,蔡老板不妨把他的名字倒过来念念?”
“宁春薛?他是你宁府的人?”
“所以蔡老板如果多花些工夫,就会明白为什么江月楼和得月楼一直处于明面竞争状态,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实质性冲突的原因。”
言毕,宁致远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秦明,微微一笑,转身就往府衙外走去,不明所以的众人再度让出一条道,看看他,又看看没有动静的府衙,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蔡全富瞪了一眼牛大壮和瘦猴,拂袖离去。
秦明也呆愣在原地,竟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