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是黑夜对领地守护的最后倔强,最终却还是妥协,将世界还给了光明。
汉阳城的城楼并不算高,但能站下的人却不少。
出入城门的人很多,城墙上的每道目光都有牵引的目标,也就有那么几个人,在关注着远去的三匹骏马。
一张极俊美的脸庞在朝霞里策马奔腾,旁边一张苦瓜脸骑在一匹白马上,时不时的向这张脸投来哀怨的目光。徐不归很是受挫的郁闷心情已经在马背上奔跑了五十里路,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去。
他憋了一肚子的不满,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出来。
两匹黑马在白马停下的不远处也停了下来。安平拉着辔将黑马调转头来,一双眼睛疑惑的看着徐不归,看着他满脸的不悦问道:“徐兄这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徐不归也不说话,幽怨的看着他,看的他心里一阵发毛,禁不住又问了一遍。
“要不你还是把面具带上吧?”徐不归底气不足的试问道。
“不是你早上非要我摘下面具吗?怎得又要我带上了?”
“那会儿是我一时好奇,现在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不可以吗?”
“那我们出发时我要戴上你也絮叨了许久啊。”
“那是我为了出城时吸引更多目光,不可以吗?”
“这跟我戴不戴面具有什么关系呢?”
“啊啊啊,都是因为你长的太好看,而我不喜欢你比我好看,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徐不归终究是没忍住,更没底气的怒吼着。
安平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露出昨夜看傻子的神情,这神情落在徐不归眼里,叫他更加生气了,干脆偏过头,看向了别处。
安平又转头和刘建对视了一眼,刘建说道:“确认过了,真有病。”继而夹腿催着胯下黑马继续奔跑起来。安平也不再理会他,摇摇头,扯着缰绳追着刘建奔去。
徐不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说谁有病呢?说谁有病呢?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三人在官道上一追一赶,向着周水府缩近着距离。
府城作为一省之最,其地域之辽阔,城墙之亘长,楼宇之繁华,交通之便利,商贾之兴盛,信息之发达,远非寻常州城可比拟的。
周水府在武国并不算富庶,但在江北省,绝对是无法撼动的霸主般存在。
听雨阁挨着城西的主街道,占地足有六十亩,单是围墙便绵延两百余丈,可见其被灭门时出动了多少官兵方能团团围住。而出动如此庞大的官兵入城围剿,其动静之大,又是如何不被察觉到的呢?
这个答案或许只有何仲良知道。可惜何仲良已被断定尸骨无存了。
最近的听雨阁格外的热闹,这三个字仿佛长着翅膀,带着魔力,飞遍了府城的每一个角落。每日进出的人实在太多,冲天的煞气和成河的血水被裹在衣袍里,粘在靴履上一点一点的带了出来。门口的守卫全天候看着,却是形同虚设,因为每一批进去的人,都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他们提防着的,也只有凤年这样前来刺探消息的人。但是凤年要进去,他们也无法察觉到。
所以这其实是一件很轻松的活计,既是轻松,自然就伴随着懈堕。而一旦懈堕,能钻的空子也就大了去了。
白日残留的热气到了午夜还没能完全散发掉,守卫敞着衣袍坐靠在门口,歪着头一动不动的。远远看去,会让人以为听雨阁再度遭人黑夜入侵,
从守卫开始灭口了。可倘若你闹出足够大的动静来,他们也是会迅速跳将起来给你一个惊吓的。
两道黑影靠在墙檐下,远远的看着门口,如果有细心的人注意到的话,就会发现这两道身影已经是第三晚出现在此处了。斜对角五丈外的一间客栈里,刚好就有这么一个细心的人。这个人站在二楼的窗户后面,窗户露了一条细缝,从外看去,尽是虚黑一片,但从窗户里往外看,却又是一番景象。
他看到那两道人影终于不合规律的动了。向着远处摸索着前行,然后停在了更暗更偏的围墙下。
周水府的黑夜黑的并不通透,不纯粹,总能有许多常亮的烛火散发出微弱的光汇聚到一起,将府城勾出肉眼可见的轮廓来。
隔得太远了,窗后的人只能瞧见那两道人影做了一些简单的肢体交流,在看到他们飞身跃进院子里时,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猎物上钩了,布局的人总会忍不住心生一丝成就感的,即便他也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两人进了院子,自然不知道门口的守卫已经醒了。他们摸索着进了内院,微光很难打到内部来,里面的一切自然就被黑夜完美的隐匿了起来。
他们摸到一扇门前,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午夜太过安静了,吱呀的声音让他们心里都忍不住要生出一丝危险的感觉。等他们进去关了门,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还未吹亮,两人暗道一声不好,拉开门就往外冲去。
此刻的院子已是通亮,一层层人墙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的厚重与压抑。一道身影率先从人墙里走了出来,他拍拍手掌,看着那两人轻蔑的笑道:“看来太古剑宗的规矩也不过如此嘛。”
“自诩不问世事,却屡屡插手朝廷的事,这么虚伪的规矩,不要也罢。”
“放肆,尔等宵小之辈也配辱我剑宗之名。”两人也不再沉默,剑光划过,两道剑影奔袭而来。长剑掠至此人门部,却见他身后的人墙里两道身影暴闪而出,朴实无华的钝刀斜面砍来,与剑身碰撞在一起。那叫嚣之人已飘身后退,挂着不屑的表情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大刀阔重,长剑灵活,刀光剑影交错,四道身影在火光中缠斗。
战场慢慢分作两处,长剑逐渐占了少许上风,眼见大刀不敌,看戏之人将二人叫退了回来,看着背靠站立的二人,轻笑道:“太古剑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连天机阁都是人人身手不凡,鄙人不才,也想讨教几招。”
他右手向后斜伸,便有两人扛着一把长枪递了过来。长枪入手,他的气势也陡然一变,似是刚从千军万马里冲杀出来。他往前一步,长枪撞地,势如长虹的喝道:“本帅林阳,不知哪位上前赐教?”
“龙宵卫林阳?”一人拎着长剑站了出来。
“龙宵卫正旗营统领林阳,正是鄙人。”
“很好,今日能拉你垫背,也值了。”这人说完,长剑挥出,朝着林阳的腹部直刺而来。
林阳舞着长枪迎上长剑,撞击后远远退开,开口道:“报上你的姓名,本将军不斩无名之辈。”
“你不配知道。”话落,人动,剑光前闪。
林阳哼笑一声,提枪而至,两人初始皆是试探,拆了十余招,轻喝道:“太古剑宗,不过如此。”
银剑怒叱而来,长枪在林阳腰间旋转一圈,双手横卧,前推出去,他的身子凌空腾起,后退了十余步,就见他左臂后扬,身形舒展开来,长枪前刺,如凌空扑食的苍鹰在火光中笼盖而来,攻势迅猛凌厉,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那人大感不妙,从这一刺中感受到一股不安和危机,他收回长剑,横于胸前挡住枪尖,借力暴退,分卸这强压的枪劲。退了数步,胸口一份翻涌,他强吞回一口鲜血,右脚根蹬地,抵在胸口的长剑已微微弯曲,这才堪堪止住了身形。正欲使力顶开长枪脱身,就见林阳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邪笑,握着枪杆的手掌五指伸开拧动,杆子末端似乎转动了一下。
他瞳孔一缩,脑海中竟有诸多往事浮现。却又隐约听到一声嘶喊:“常威!”
长枪此刻已经收了回去。他的剑脱离了手掌,在地上砸出一道响亮的哐当声,朦胧中有一道熟悉的面孔冲了过来:“他的动作今天怎的这般慢?”他兀自想着。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就见一片血窟窿出现在他的胸口:“这是我自己吗?”他又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像接收不到任何肢体反馈,好像无法呼吸,好像整个人忽而变轻盈了。再然后似乎什么感觉都消失了,只看到眼前出现一片氤氲的白雾。
白雾在他眼里凝聚,溃散,最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另一人已经冲到了他身边,接过他仰面倒下的身体,感受着他生命气息的流逝,无力又悲伤的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常威,常威,常威。”
“常威?我记住了,可惜他却再也听不见了。”林阳淡淡的说道。
这人抬起头,血红而狰狞的双目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他放下常威的尸体,拔出长剑,凌空飞起,将剑鞘甩去,紧握着长剑扑空而来。
无数箭矢的声音响彻夜空,一道道鲜血飞溅,在空中洒落。他像刺猬一般砸落在常威身边,眼神也逐渐涣散,渗出鲜血的嘴角却咧出了一抹欣慰,一丝解脱的弧度。
“直接挂到门口去。”林阳将长枪递出,接过一张白娟擦了擦手,丢在两具鲜血直流的尸体旁,扬长而去。
光明在渐渐逼近,见不得光的人和事,也在有条不紊的向黑夜里藏去。
听雨阁的火光隐没之时,客栈二楼的窗户忽然被人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