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也很疾。
长街上很快就空无一人。
一条长龙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屋檐往下坠落,如珠帘,如瀑布。
云瑶挨着安平站着,玉钗穿过湿漉漉的头发,被雨水浸淫过,愈发铮亮。这光亮落进不远处的徐不归眼里,就显得格外刺目,他心里叹息着:“可惜了,可惜了,被这贼子占了先机。”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一丝神采:“小爷我这么有魅力,还怕往后不能妻妾成群吗?”
刘建若是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估计对他又要多了一个认知:这人太不要脸,还是要离远点才好。
云瑶偶尔偷偷抬头瞄一眼面前的少年,将他的模样一点一点的刻画进心里,侍女在嘀咕着雨水何时休停时,她却在窃喜:多好的一场雨啊!
一群人各怀心思挤在屋檐下等待着,这雨水却像玩心大起一般,下的更加欢快了。
安平率先动了。
他越过珠帘走上长街,潮湿的白袍片刻就紧裹在他身上,剑鞘前端的一串雨珠前后轻摆着。刘建马上也跟了上来,他魁梧的身形在长袍的包裹下很是滑稽。徐不归看着雨幕中逐渐远去的身影,看了看云瑶,咬咬牙,也追了上去。
三人看似轻缓的走着,不消片刻就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云瑶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怔怔的出神,心里涌起的失落渐渐又变成了期待。
三件淌水的衣袍挂在房间里时,窗外的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天色依稀有些灰暗了。
安平看着床上被翻动过的布裹,不由得想起那道黑袍来:他为何知道我的身份?他好似很在意那间房间?我的东西是他派人来动的吗?他会是谁呢?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他将目前已知的所有线索连在一起,思索了片刻,却发现依旧毫无头绪,这让他再一次生出一丝无力感。这时他想到了爷爷,那张慈爱的脸浮现在脑海中时,方能让他在这乱流中稍感宽慰。他又想起了徐不归,心中的疑惑似乎又多了一些。最后他的脑海中跳出一个少女来。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心在那一瞬,变得的柔软了一些。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烛灯已经将府城点亮。屋檐早已被风干,屋檐下除了一排巴掌大的水坑,再无其他。雨水冲刷了痕迹,却也没能留下痕迹。
城北的一座院子里,一道修长曼妙的身影入了定一般站着,院子里的烛火将她的身影照映的稀疏杂驳,不知过了多久,三道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她面前,这才使她睁开了眼,上前一步道:“小少爷。”
安平托起她的手臂:“有劳师叔了。”
徐不归倒是熟络,对着凤年礼貌的问道:“这位姐姐,我的房间在哪里呢?”
安平一阵无语:这都要占我的便宜?
凤年倒不惯着他,抬手一指门外,冷声道:“出门右拐。”
徐不归也不生气,嬉皮笑脸的说道:“姐姐莫要生气,我自己找就是了,就不劳烦姐姐了。”说完打开折扇,大步向着院里的一间房间走去。
凤年欺身追去,抽出长剑横在他的脖子前,冷冷问道:“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徐不归依旧不生气,合上折扇推开剑锋,义正言辞的说道:“本大侠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逍遥派,徐不归是也。”
安平和刘建一阵无语的看着这家伙,安平开口道:“师叔。”
凤年瞪了徐不归一眼,收回长剑,指着一扇门道:“那边。
”
徐不归跑了过去,关门时还不忘对着外面喊道:“谢谢姐姐。”待门关好,他嘀咕了一句:老女人。
话音刚落,互感背后一凉,连忙闪身避开。身后的房门已经被一剑劈的稀碎,屋内灯光照在凤年怒气冲天的脸上,他浑身一个激灵,闪过迎面劈来的一剑,然后穿过门框逃到了院子里,抱着头边跑边叫道:“姐姐我错了,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安平和刘建退避到边上,看着那一追一跑的身影,苦笑着对视了一眼,刘建很无奈的说道:“这院子能不能撑过今晚?”
一道巨响传来,安平看着被劈飞的大门,嘴角扯了扯:“我看悬。”
追打不知持续了多久,四道人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再看看眼前,如果不是还有院墙和立柱,哪里还有半分院子的模样?
远远的隐在暗处的一道身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咒骂了一句:“这帮人都有病吧。”然后闪身离去了。
过了片刻,这道身影落在了宁致远的别院里,进了一间亮灯的房间。
“怎么样?”文老看到他进来,轻声问道。
那人走到桌子旁边,端起一壶茶水,咕噜咕噜的灌完后,狠狠地往椅子上一座,将手上双刀朝桌上一扔,一言不发的盯着文老。
文老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连连追问。那人就是不说话,直愣愣的盯着他。就在文老快要爆发之际,房门又被人推开了,宁致远走进来之后,那人才从文老身上移回目光,朝他行了一礼道:“老爷。”
文老气极而笑:“哟,我以为被人打成哑巴了呢。”
那人又恶狠狠的瞪了文老一眼,在宁致远坐定后,这才将今晚所见娓娓道来。
宁致远和文老听完后,相视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那人看着他们,不禁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清晰的疼痛感传来,他还是不敢相信,于是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二人被他惊的一愣,这才收了笑,疑惑的看着他。
他站在那里,哭笑不得,他看着宁致远,原本的心里话都变了:这哪里是做梦,这分明就是我有病啊。
宁致远恢复了平静,淡淡笑道:“有点意思。”然后看着那依旧满脸疑惑的人:“丁前辈,请他们今晚到府上来住吧。”
丁一更诧异了:“老爷,不用试探了吗?”
宁致远摆摆手,又看向文老道:“文老辛苦一趟,一道去吧。”
文老看着宁致远平静的眼神,点点头,领着丁一退了出去。
两道身影在黑夜里的屋顶间跳跃着,丁一看着旁边的文老,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文老鬼。”
“嗯?”文老在空中如轻燕腾起,扭过头看向他。
“你们最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刚刚落下的文老脚下一滑,差点从屋顶摔落进那惨不忍睹的院子里去了。
安平看清来人,气势一收,放下长剑疑惑的问道:“文老?”
文老看着院子,嘴角扯了扯,他又将目光转向安平和其余三人,对着安平躬身拜去:“我家老爷想请公子入府一叙。”
安平又问:“宁财神要见我?”
文老将目光又转向院子,丁一挠挠头,尴尬的说道:“我跟老爷说你们把院子拆了,老爷便让我请你们去府上住一晚,怕你们不认识我,才让文老鬼跟来的。”
话音刚落,徐不归又感受旁边凤年传来的一股寒意,他挪了几步,拔腿就跑,还不忘回过头对着文老喊道:“还不带路。”跑了几步,看到众人依旧站立不动,又停了下来,远远的等着。
丁一看着安平,又开口道:“老爷说你功夫很好,我想讨教几招。”
安平看着他憨厚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看了刘建和凤年一眼,又看向文老,这才盯着丁一投来的真诚的目光回道:“好。”
丁一飞身落到破败的院子中间,抬脚踢飞一块木屑,从背后取下双刀,左右摆开:“一刀门,丁一。”
刘建和凤年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眼里的震惊。
安平也缓步走了过来,长剑出鞘,看着丁一说道:“太古剑宗,古安平。”
两人站在场中,长剑如君子,双刀似屠夫,就这般静静地对峙着。
最后还是丁一先动了。
他双手各握一刀,双臂拉开,右脚蹬地,两片刀芒划破夜空,向着安平左右夹切而来。在距离安平一丈开外时,却见他忽然变招,两把弯刀在空中交错,直扑安平的胸口而来。安平在刀弧近身时,右肘平抬过肩,将长剑倒握着竖于胸前,刀剑碰撞,发出铮咛声。
安平借力后退,丁一往前紧逼着,刀锋抵在长剑上,就见丁一交错的双手左右拉开,上下交叠的半月形双刀在剑锋上拉过,伴着滋啦声在黑夜里擦出耀眼的火花。安平长剑挡开丁一左手的弯刀,脚踩微步,一个侧身避开他右手再度劈来的刀芒,就见他突然飞身而起,倒挂在空中举剑向下刺来,长剑捥出无数剑花,与丁一扬起的双刀纠缠拆解。剑尖抵住刀身向下压来,丁一膝盖稍稍微曲,然后突然绷直,将全身劲力运转至手臂,双刀向上一抬,刀剑分离,安平借力在空中倒转身形,远远飞退到院墙上站定。
微光笼罩在安平身上,他手握的长剑斜斜指向地面,浑身气势收敛,对丁一生出一些敬意来。
丁一此刻也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墙上的安平,眼里的战意更胜:“好身手。”言罢双刀扣合,化作一体,而后在手中快速旋转起来,他浑身的气势也跟着攀升,两股气流交错,在他面前形成一道漩涡,众人只感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离,吸引挤压在漩涡里,巨大的压迫感从漩涡里传来,似是锁定了安平,急速的向他席卷而来。
安平迎着这蓄力一击,长剑在身前舞动,一道道剑气浮现,在他面前形成一堵如有实质的风墙,风墙前推,在空中与漩涡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声,挤压的空气溃散开来,无数道气流朝四面八方狂涌而出。轰鸣退去,乱流平息,安平收回架在丁一肩头的长剑,拱手道:“承让了。”
“哈哈哈,痛快,痛快,不愧是太古剑宗,老鬼我输的心服口服。”丁一收回双刀,放声大笑。
他走过来,一把揽住安平的肩膀,往院外走去:“走走走,跟我回府去,改日再找你切磋。”
安平嘴角一扯,不情愿的说道:“不打。”
丁一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了一眼刘建和凤年,又大笑起来:“无妨无妨,你们太古剑宗不是还有其他人嘛!”
刘建跟在身后讪讪一笑:“丁前辈莫要拿我等寻开心了。”
丁一忽然怒目圆睁瞪了他一眼,正欲开口,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道挑衅的声音:“丁老鬼,我陪你练练,不过今天就算了,你现在气血亏损,本大侠不会趁人之危,等我晚上回去先睡个好觉,明日吃了饱饭再与你过两招。”
丁一看着前方歪斜站着的不靠谱青年,质问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折扇在额头一撩,面露傲色的说道:“本大侠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逍遥派,徐不归。”
“逍遥派?没听过。”
“...”
刘建忍不住笑出声来,感受到一股怒意,连忙闭了嘴,若无其事的从已然抓狂的徐不归身前走过。
长夜无声,人群散去,只留下一座破败院落里的灯笼孤独的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