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看完宣纸,已是午后。用过午饭,又开始翻看卷宗。当他翻阅到周水时,三长老的手也按了上来,然后将这份单独抽了出来。
卷宗上写着:周水知府,秦明,闽州人士,四十有二,武平元年参加科举,中举人,任乡官,武平四年上任候宁县知县,武平七年被贬回乡,武定六年任汉阳县知县,武定十年赴周水任知府。
“这个秦明曾因贪墨被你父皇贬为庶民,狗皇帝篡位后又重新启用了他,且将他远调至千里之外的周水任知府,那时你清韵姑姑刚刚创办了清水阁。”三长老解释道。
安平点点头回道:“看来我第一站先要去周水会会这个知府了。”
“老于昨日派了凤年三人先行查探你姑丈的消息,你今天就出发吧,刘建会随你一道前往,你就不要去分阁露面了,待你们安顿好之后,让刘建负责与分阁联络便好,至于其他,你见机行事就是。”
安平又点点头,将卷宗放了回去。于老收起宣纸和卷宗,领着他往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身,冲着三长老露出一副无赖的笑脸道:“三爷爷,爷爷给了我一个流苏,您老人家就没打算送我点什么?”
三长老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口喷出,一个茶盏甩过来,瞪着他大叫一声:“滚。”
他跳起躲开,一片砸开的碎沫飞溅在于老的后腿上,他却恍若未知,嘴角露出一丝淡笑,摇摇头,跨过门槛继续朝外走去。待他们走到前院的时候,刘建正抱着一柄长剑,肩挎布包在那里站着了。
“刘师叔,又见面了。”安平凑过去嬉笑道。
刘建放下长剑,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颔首道:“见过少宗主。”
“得,刘师叔,您还是不要笑了。我先进去收拾东西,”安平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朝他扮了个鬼脸,然后逃也似的钻进了房间。
于老又是摇头,将已经包好的卷宗递到了刘建手上,叮嘱道:“尽快让少宗主看完,然后就销毁掉吧。”
刘建瞳孔紧缩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也不言语。
安平再出来的时候,将面具挂在剑梢,往前堂走去,隔着屏风对着里面叩拜道:“三爷爷,不孝孙儿安平,就此拜别。”
同于老作别后,他戴上面具,出了院子。
这时三长老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看着闭合的院门,怔怔的出神。
“生在帝王家,这也是少宗主逃不掉的夙命。”于老站在一旁幽幽道。
三长老白了他一眼:“哼,都是那老家伙惹的事,到最后苦的还是平儿。”
于老听完嘴角扯了扯,搓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也不再接话。
“此间事了,我们也该回去看看那些老家伙们了。”
烈日尚早,正遥遥地挂在高空,一丝浅浅的热浪从青石板路上升腾着。面具少年出了院子,拐过一条小巷,来到了镇上。或许是刚过正午,抑或是小镇本就偏远,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偶有行人路过,也只是向他们多瞧了一眼又继续赶路。石镇很小,走了片刻便到了门楼。
门楼外站着一人,手里牵着两匹棕色的骏马,待他们走过来,那人将缰绳递过去,行了一礼,便向小镇里走去。少年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向着右边的斜坡骑去。
骑了二里地,到一座小山丘的岔口处,少年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小镇的方向,金色的阳光从小镇上空洒下,
门楼显得熠熠生辉,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座庙堂。
二人从太行山脉的西北往南边绕去,再往西行,走几日官道,再行两日水路,就进了周水地境。沿途甩掉了两波中途跟踪的人,在刘建解决了四名尾巴之后,就顺畅了起来。
这日两人穿过最后一片密林时,夜色已悄然临近。安平纵身下马,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刘建说道:“师叔,今晚我们就在此歇息吧,马也疲了,明天午时应该就能坐上船了。”
刘建走过来接过缰绳,将两匹马系好后又独自回了树林,待他出来时,手上已经拎了一只肥壮的兔子。他轻车熟路的就地取柴生火,一顿野味下肚,两人靠在树上想着各自的心事。
篝火在夜空下徐徐跳动着,刘建不时会往里添几根枯枝,安平靠着树干,不觉间就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他惊醒。他睁开眼,篝火早已熄灭了,皎月洒在大地,给万物都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银光。他将长剑握在手中,感受到旁边刘建的气息,两人在黑夜中对视了一眼,轻轻地背靠在一起,目光齐齐的向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几个攒动的人影正远远的向他们靠来。正当他们准备出手的时候,忽然一阵冰凉的寒意从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二人同时散开,长剑轻挑,在黑夜里划出两道剑影。身后的东西在他们停靠的树干上一个缠绕,然后冲了出来。借着月光方能看清,那是一条碗口粗的巨蟒。巨蟒冲出后盘伏在地上,信子吞吐着,两道锐利的寒光扫视着他们,就在这时,远处的人影里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快快快,在那里,在那里,快冲过去。”
几道人影迅速的围了过来,待他们靠近时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两人。少女娇呵道:“你们是谁?”
安平并未作答,因为那条蟒蛇又动了。
它蜷缩的身子如弓箭张开,化作一道笔直的绳索,发出响哨声贴着地面直奔少女而去。少女见状,吓得尖叫起来,举起双手挡住眼睛,手中的银剑在空中乱刺着。跟着少女围过来的几人见状大呼,也顾上这两个陌生人,慌乱的朝着少女冲过去。他们的速度也不算慢,但相较这条蟒蛇急于突围的一击,还是逊色了不少。
众人眼见来不及救援,只能边冲边喊道:“小姐快跑啊!”
眼看着这条蟒蛇已经冲到少女跟前了,就见它尾部拍向地面,蛇身向上冲起,就要捆住少女了。就在这时,皎月下亮起一片剑光,剑光掠过,众人也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待他们冲到少女身边时,那少女还在举着剑乱砍,嘴里“啊啊啊啊”的不停尖叫着。
众人也不敢靠太近,只能在旁边呼唤她。她却全然不顾,叫了片刻,这才感觉到不对,等她停下后睁眼看了看,就瞧见一个硕大的蛇头在自己脚尖,铮亮的双眼在月光下格外的渗人,引得她再度尖叫起来。
安平已经远远退开了去,看着刘建,二人相视一笑。他掏了掏耳朵,无奈的摇了摇头。
直到刘建把篝火再度生起,那少女才从惊恐中缓和了过来。-她带着众人向着火光靠过来,怯生生的道:“二位大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在此多谢了。”
“多谢二位大侠出手相救我家小姐。”众人也附和道。
安平此时已经戴上了面具,他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道:“举手之劳罢了,无需多礼。”
火光在他们脸上跳动着,少女看着那橘白色的面具,又拱手拜谢:“小女子云瑶,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日后也好相报。”
安平此时也在打量着她。劫后余生的惊恐还残留在那张稚嫩的面孔上,头上盘着两个发髻,将刘海全部捆扎了起来,一双大眼挂在小小的鼻子上,直挺的鼻尖下面是一张樱桃小嘴,配上一个尖细的下巴,倒也算的上绝色。
云瑶被他看的心里一阵慌乱,一抹红晕被火光遮挡着,再度羞怯的问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如不便告知,云瑶不问便是。”
咳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安平连忙抬手抹了抹鼻尖,当他的手触碰到面具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又略显尴尬的探下去握住了长剑。
刘建在一旁看着少年的模样,僵硬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微笑来,这笑容落在少年眼里,却显得格外诡异。他连忙起身,又向着那颗树走去,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再睡一会儿。”
刘建看了少女一眼,也淡淡的说道:“时间不早了,各位请回吧。”说罢也站起身,朝着另一棵树走去,走到树下,一个飞身,就落在了树枝之上。他倚着树干,看着旁边树下的少主,再看看还在篝火旁坐着的少女,竟又在黑夜里咧着嘴露出傻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