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久不成梦。
若是平心而论,这夜色静美,星星忽烁,那月也在撩拨幽蓝。
师徒通话后,章丘可不知师傅那边思绪是如何百转千回,倒像是打了鸡血的愣小子。
服务台也不坐了,椅子往门前一搬,正襟端坐,一手持棍,一手叉腰,盯着茫茫夜色。
拧眉瞪眼,颇是门神之姿。
不多,几分钟。
不远处驶来车子,由北至南远光将整条街的崎岖照亮。
呲啦,刺耳急刹,以次下来数个年轻男女,稚气未脱,显然是外地来的大学生,环顾四周尽是近期与喧闹。
“哎呀,可算是找了处亮灯的地,这趟黑了一路。”
为首是个大高个,扭着脖子从主驾下来,蹬腿跺脚,瞥向副驾紧随的黄裙女孩,话里话外是不耐烦,“大半夜的瞎折腾,我就不该答应你。”
那女孩稍显愧疚,“哥,这圈朋友就你考了驾照,马上开学了,大家都想看看日出…”
“什么破日出!”高个青年点了支烟,“怎么一上大学就都得这矫情的文艺病,荒郊野岭有个屁的日出可看。”他不避人,声音不高不低,在场的其他人听得清楚,脸色各异。
身前人尴尬一笑,身后人无声观望。
大高个吐出的烟久久不散,漂浮与周遭,而后才缓缓淡去,但无人在意这些。
他甩着仍有些发麻的双腿,眯着眼睛走向亮灯源头,“妈的,这手动挡的破车是真难开…”
陈旧灯泡光影阴沉泛黄,但在这幽暗长街却也耀眼,正挂在大高个正前方,一时间只隐约看到开敞大门的轮廓,“日他…大半夜这破地方还有开门的地,被他们撞邪了…”
下一秒,嘴里香烟一歪烫到了。
后面几人听得大高个惊呼,先前那女孩赶忙问,“怎么了哥?”
“没事没事,你们别过来!”大高个没回头,赶忙摆手,一改刚刚脸上稍有的痞笑,堆着笑又往前几步,“不,不好意思警官,刚刚没看清是派出所,胡诌呢。”
老旧的派出所,玻璃门打开,头顶灯泡轻晃,大门正中端坐一位年轻警员,正死拧着警棍,直勾勾瞪着自己。
大高个只觉着腿肚子发虚,对方也没声,且那警察双目圆瞪,离着几步都见眼中血色,真是如炬般的凝视。
此情此景,任谁也发虚。
灯下正是章丘。
大高个发虚,章丘也没好到哪,眼下他脑袋浑胀,说是这一整天跑东跑西一整天困倦难熬也行,说是疑神疑鬼精神消耗过度也是,总之他盯死了来人及身后不远处看不清的几道人影。
算上近前搭话的大高个,总共七人,三男四女。
这伙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状态看的出是学生,来的方向是北边,应该在县城里住着。
“我就想问个路。”大高个脸上发僵,见对方仍不回答,不由往后挪了半步,“要是没啥事,那我们先撤了,自己去找…”
“来干嘛?”章丘开口,对方也明显松了口气。
“啊,我这几个小弟小妹是大学生,快开学走了,嚷嚷着要来看什么日出。”大高个很配合,“导航到这边信号断断续续的,老远就看到您这边亮着灯,就想着过来问问路。”
“哥?”黄裙女孩走了过来,一旁还跟着另一个披发带着眼镜的同龄女孩,后者见到章丘眼中掠过一抹慌乱。
“你妹?”
“啊啊,我表妹。”大高个还特意指了指黄裙女孩。
一个小动作,条件反射似地拉了拉撑开的长袖,但纹身一角还是露了出来。
“那几个人呢?”章丘不留痕迹挑了挑眉,这个高个子青年无论言行举止都对自己有着过分畏惧,尤其是遮蔽纹身的小动作…不排除有前科,被警方同事教育过的可能。
而那个看着文静的眼睛女孩自始至终都都在避躲自己的目光。
这并非章丘敏感,因为与之相比一旁的黄裙女孩就自然太多,虽然也显得忐忑,但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并没有寻常民众对警务人员异常的戒备。
话音刚落,有一个女孩走了过来,寻常长相装扮,但眼角上挑,气场要比另外两个同性强上许多,“问个路,这么墨迹?”又看向章丘,“啊,原来是警察啊,怎么,盘问你们呢?”
“哎小玲,你别添乱。”紧随其后是个微胖青年,绕开了章丘的目光。
“你别碰我。”那叫小玲的女孩甩手,“问完了吗?问完了就走吧!路上不是一直念叨着快点吗?”
戴眼镜的女孩欲言又止,似乎觉着这样讲话不礼貌,但终究没开口,侧着身子。
“走吧!”
“这警察,怎么说话呢?”高个子青年皱眉。
“不是,警察怎么了?就问个路,咱又没犯法,莫名其妙…”眼角上挑的女孩可不管这些,扭身走了回去。
自始至终,章丘都没说话,默默观察着这伙人。
还有两男一女始终退在阴影里没有露面,对话还未结束,那三人便钻回了车里。
“这条路往南顶到头,就是山脚下。”章丘摆着警棍,指向那处方向,起身缓步走向那大高个。
好家伙,高出自己大半头,少说也得一米九往上,“你叫什么名字?”
大高个明显侧身让了半步,真的怕自己,“我叫曹计。”没有犹豫,如实回答。
“我劝你调头回去吧。”章丘开口。
曹计道:“咋,咋啦?”
章丘却犯了难,总不能说自己看到这一伙人,有种莫名的‘不自在’,或是陈家沟有所谓邪祟吧?
自己还没弄清楚,就更不能胡乱讲。
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这条路也通过去封停的洗煤厂,再往深走,路就更难走了,这个时间只有车灯,磕磕碰碰容易发生意外。”
“乌鸦嘴…”关上车门前,飘来那小玲的一句低语。
面前三人脸色均有变化,章丘倒是无所谓,隔着几步瞥了一眼后座,后面两排,四道人影。
章丘眼角狂跳,不知为何眼晕,暗道,待会是该休息会,有点熬不住了。
“得了,路上注意安全,有问题就马上返程,进了山区没信号。”
“好嘞,您也辛苦。”
一行人驱车离去。
借着光影,章丘记下了车牌号,这是职业习惯。
学生的莽撞,向往冒险的心情章丘能理解,谁都也有过那个年岁。
而且他并未听闻那封停厂区有关于‘安全’的注意点,至少在此之前从未听同事们说过。
也就是夜路难走,谨防意外,估计到了地方,荒山野郊,摔几跤他们也就放弃了。
至于自己…
章丘抱着肩膀重新坐到门前椅子上,“守着吧…”虽然头昏脑涨,但真就没有困意。
不得不说,与那几个年轻人聊了几句后,紧绷的神经确实松了不少。
但愿这夜过的快些…虽是如此想着,但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向关于赵明的诡谲之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