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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夜—来电

  适宜的清爽,意犹未尽的静谧,与月谱个好听的曲子。

  这因当是仲夏夜。

  但陈家沟的夜和这些没有一点关系。

  章丘觉着自己好似在深秋冬夜凝重的空气中,切肤之感是温和的,但精神世界的确处在隆冬。

  远处的黑暗中,似隐匿窥视的眼。

  耳畔除去老久水龙头的滴答与挂表波动的秒针,其实没有更多能够注意到的声音。

  此刻,深夜11点整。

  过往的夜班里,章丘会选择读些什么,过期的杂志,掐头去尾的老书,或是盯着虚空放空发呆,而后昏昏睡去…

  他从不会在这种可以闲余的时候思考,尤其是关于‘人生’这种糟心又内耗的伪命题。

  但今晚,就在当下,这个词汇像是头苍蝇似地胡乱撞入他的思绪中。

  章丘在怀疑人生。

  至少在这一年里,他的脑袋没像是当下这般飞快运转过,尤其是最近几天发生过的事情,他反复的翻阅咀嚼,像是老牛反刍,搞得彻底乱糟糟。

  因为截止到医院里与吴三铜的对话,往前后来回捯,一切如常。

  违背常理,以至于令自己疑神疑鬼的,只有那位‘赵老师’的事。

  “不对啊…难不成是我记忆错乱了?”章丘手指不断滑动着手机屏幕。

  分明自己存储了那位赵老师的号码,前后因果也切实的通顺,并非突发的诡谲之事。

  自己甚至还清晰记得赵老师的声音与长相,当时的感受,对方的反应与一切细节…作为一个业务能力过关的年轻警察,这种事不可能出毛病。

  怪就怪在,手机被‘动了手脚’的通讯录。

  没头绪,但有一些猜测,章丘沉吟喃道:“非要定下一个节点或是解释的话,是我的认知…”

  杂乱的思绪好似有了一个出口,章丘眼中有了闪亮,“对,后知后觉的恐惧,我并不知道赵老师已经逝世,就着李娟的事我与他正常的沟通,交换了联系方式…”

  “当我怀疑吴三铜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而当我确定赵老师的死亡事实后…联系方式便如同被抹除,而后便被拖入是对未知的恐惧情绪中。”

  不知是否错觉,那种被窥视的惊悚感愈发强烈。

  章丘惴惴不安,他知道自己在想一件或许没有答案的诡谲之事,但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基于自己认知内可以说通的解释,因为情绪需要一个出口。

  偶然间的抬眼,章丘猛打一个激灵,椅子被直立的双腿弹走。

  “卧槽!”今夜已不知是第几次因情绪突然的紧绷而爆出粗口。

  沙沙沙…

  两串脚步声这才想了起来,惨白月光照亮一隅夜,茫茫中走来两道人影。

  一男一女,均是中年,看状态像是一对夫妻,衣着素朴。

  男人带着一抹尴尬笑意,忙着从胸前口袋中掏出半包发皱的香烟,要往来递,女人则紧随其身侧半步远。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路过,路过。”他重复了两边,后面的女人也跟着丈夫赔笑,目光怯怯。

  章丘拍打着胸脯,晃荡警棍,好几秒咽下那口险些噎住的凉气,“不是…走路怎么不带点动静?突然窜出来吓人一跳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中年父亲连连躬身致歉,“着急赶路回家,没留意到您坐门口。”男人还试图递烟,章丘摆手没接,神色也缓和了不少,但忍不住暗自腹诽。

  自己来了一年,从来没在晚上见过这么多人,组团搭伙,一个个往山里钻。

  “您二位这是去哪?”章丘并未放松警惕,眼前二人轻装上阵,这种地方,这个时间,那能联想到的事就多了。

  “回家。”女人的口音更中些,若听来的确是本地人,“俺家在反腐村住的了,着急回家见俺儿。”

  “是是是。”男人接着道:“外地打工,有大半年没回去了,这不连夜往回赶。”

  “干往回走?”章丘疑惑。

  反腐村他去过,也是这十里八村的地界,相较几乎与现代隔绝的偏凉村,反腐村至少在早年修了条能通车的路,但离这少说还有十多里地。

  “啊,这不走累了,想找个地方喝口水。”男人叹气。

  这么一说,章丘才注意到,二人神色确实疲惫,垂着眼眶,腿也在抖搂。

  “稍等…”

  扭身回到大厅柜前翻找,几分钟后,章丘拎着两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二人激动,女人却没接,双手抱在腰,衣服鼓着,褂子里好像藏着什么。

  “哎哎…警察还怕啥了。”男人放下了警惕,笑弄妻子,而后对章丘解释。

  父亲二人在城里做小工,孩子由家里老人带着,读小学,每年孩子放假夫妻二人都要回来一趟,主要是为了给孩子和老人送学费和生活费。

  乡里有信用社,但且不说老人不会操作,关键上了年纪也走不动道,所以得夫妻二人亲自送。

  女人怀里就是这趟要送去的钱。

  话说明白了,三个算是都放下了心,夫妻将水一饮而尽。

  “你们再带几瓶走吧?”

  “不用了,够了。”夫妻二人拒绝。

  “对了警察同志,反腐村是哪个方向来着?”男人开口,又解释,“黑洞洞,路也看不清。”

  “啊…顺路往南三四里,往西有个岔口,就右手边。”

  章丘理解,顺手一指,夫妻二人千恩万谢,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感谢您啊警察同志,要不然真找不见家了。”女人郑重,“您姓甚?”

  “我叫章丘。”

  “嗷…章警官。”念叨了几句,夫妻二人最后想章丘点头,而后转身回到黑暗,沿着破损的公路继续南行。

  等视线里再见不到人,章丘扭身刹那,一个恍惚险些跌倒,扶着墙,“唔…嘶嘶,我去好晕。”

  轻敲脑袋,缓神一阵,提着门口椅子回到了大厅。

  挂表的时分重叠,12点整。

  一天算是过去了,但这夜才走了一半。

  叮铃铃,叮铃铃!

  大厅老式插线电话响起急促的提示音,这个时间从没有过。

  “我*。”章丘僵愣,看着墙上挂表,又看向闹腾的电话听筒,毛了。

  总不能真有这么巧的事吧?换做平常他才不会在意,但偏偏是今晚,怎么事赶事。

  掌心冒汗,揉搓着紧辊,那急促的声音回荡在派出所的每个角落,令人烦躁。

  一咬牙,章丘大步走了过去,心里闹起了一阵无名火,索性没再犹豫,拿起听筒,同时目光再次警惕周遭。

  “说话!”

  这气势似乎吓到了对面的家伙,沉默几秒,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