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宜的清爽,意犹未尽的静谧,与月谱个好听的曲子。
这因当是仲夏夜。
但陈家沟的夜和这些没有一点关系。
章丘觉着自己好似在深秋冬夜凝重的空气中,切肤之感是温和的,但精神世界的确处在隆冬。
远处的黑暗中,似隐匿窥视的眼。
耳畔除去老久水龙头的滴答与挂表波动的秒针,其实没有更多能够注意到的声音。
此刻,深夜11点整。
过往的夜班里,章丘会选择读些什么,过期的杂志,掐头去尾的老书,或是盯着虚空放空发呆,而后昏昏睡去…
他从不会在这种可以闲余的时候思考,尤其是关于‘人生’这种糟心又内耗的伪命题。
但今晚,就在当下,这个词汇像是头苍蝇似地胡乱撞入他的思绪中。
章丘在怀疑人生。
至少在这一年里,他的脑袋没像是当下这般飞快运转过,尤其是最近几天发生过的事情,他反复的翻阅咀嚼,像是老牛反刍,搞得彻底乱糟糟。
因为截止到医院里与吴三铜的对话,往前后来回捯,一切如常。
违背常理,以至于令自己疑神疑鬼的,只有那位‘赵老师’的事。
“不对啊…难不成是我记忆错乱了?”章丘手指不断滑动着手机屏幕。
分明自己存储了那位赵老师的号码,前后因果也切实的通顺,并非突发的诡谲之事。
自己甚至还清晰记得赵老师的声音与长相,当时的感受,对方的反应与一切细节…作为一个业务能力过关的年轻警察,这种事不可能出毛病。
怪就怪在,手机被‘动了手脚’的通讯录。
没头绪,但有一些猜测,章丘沉吟喃道:“非要定下一个节点或是解释的话,是我的认知…”
杂乱的思绪好似有了一个出口,章丘眼中有了闪亮,“对,后知后觉的恐惧,我并不知道赵老师已经逝世,就着李娟的事我与他正常的沟通,交换了联系方式…”
“当我怀疑吴三铜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而当我确定赵老师的死亡事实后…联系方式便如同被抹除,而后便被拖入是对未知的恐惧情绪中。”
不知是否错觉,那种被窥视的惊悚感愈发强烈。
章丘惴惴不安,他知道自己在想一件或许没有答案的诡谲之事,但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基于自己认知内可以说通的解释,因为情绪需要一个出口。
偶然间的抬眼,章丘猛打一个激灵,椅子被直立的双腿弹走。
“卧槽!”今夜已不知是第几次因情绪突然的紧绷而爆出粗口。
沙沙沙…
两串脚步声这才想了起来,惨白月光照亮一隅夜,茫茫中走来两道人影。
一男一女,均是中年,看状态像是一对夫妻,衣着素朴。
男人带着一抹尴尬笑意,忙着从胸前口袋中掏出半包发皱的香烟,要往来递,女人则紧随其身侧半步远。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路过,路过。”他重复了两边,后面的女人也跟着丈夫赔笑,目光怯怯。
章丘拍打着胸脯,晃荡警棍,好几秒咽下那口险些噎住的凉气,“不是…走路怎么不带点动静?突然窜出来吓人一跳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中年父亲连连躬身致歉,“着急赶路回家,没留意到您坐门口。”男人还试图递烟,章丘摆手没接,神色也缓和了不少,但忍不住暗自腹诽。
自己来了一年,从来没在晚上见过这么多人,组团搭伙,一个个往山里钻。
“您二位这是去哪?”章丘并未放松警惕,眼前二人轻装上阵,这种地方,这个时间,那能联想到的事就多了。
“回家。”女人的口音更中些,若听来的确是本地人,“俺家在反腐村住的了,着急回家见俺儿。”
“是是是。”男人接着道:“外地打工,有大半年没回去了,这不连夜往回赶。”
“干往回走?”章丘疑惑。
反腐村他去过,也是这十里八村的地界,相较几乎与现代隔绝的偏凉村,反腐村至少在早年修了条能通车的路,但离这少说还有十多里地。
“啊,这不走累了,想找个地方喝口水。”男人叹气。
这么一说,章丘才注意到,二人神色确实疲惫,垂着眼眶,腿也在抖搂。
“稍等…”
扭身回到大厅柜前翻找,几分钟后,章丘拎着两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二人激动,女人却没接,双手抱在腰,衣服鼓着,褂子里好像藏着什么。
“哎哎…警察还怕啥了。”男人放下了警惕,笑弄妻子,而后对章丘解释。
父亲二人在城里做小工,孩子由家里老人带着,读小学,每年孩子放假夫妻二人都要回来一趟,主要是为了给孩子和老人送学费和生活费。
乡里有信用社,但且不说老人不会操作,关键上了年纪也走不动道,所以得夫妻二人亲自送。
女人怀里就是这趟要送去的钱。
话说明白了,三个算是都放下了心,夫妻将水一饮而尽。
“你们再带几瓶走吧?”
“不用了,够了。”夫妻二人拒绝。
“对了警察同志,反腐村是哪个方向来着?”男人开口,又解释,“黑洞洞,路也看不清。”
“啊…顺路往南三四里,往西有个岔口,就右手边。”
章丘理解,顺手一指,夫妻二人千恩万谢,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感谢您啊警察同志,要不然真找不见家了。”女人郑重,“您姓甚?”
“我叫章丘。”
“嗷…章警官。”念叨了几句,夫妻二人最后想章丘点头,而后转身回到黑暗,沿着破损的公路继续南行。
等视线里再见不到人,章丘扭身刹那,一个恍惚险些跌倒,扶着墙,“唔…嘶嘶,我去好晕。”
轻敲脑袋,缓神一阵,提着门口椅子回到了大厅。
挂表的时分重叠,12点整。
一天算是过去了,但这夜才走了一半。
叮铃铃,叮铃铃!
大厅老式插线电话响起急促的提示音,这个时间从没有过。
“我*。”章丘僵愣,看着墙上挂表,又看向闹腾的电话听筒,毛了。
总不能真有这么巧的事吧?换做平常他才不会在意,但偏偏是今晚,怎么事赶事。
掌心冒汗,揉搓着紧辊,那急促的声音回荡在派出所的每个角落,令人烦躁。
一咬牙,章丘大步走了过去,心里闹起了一阵无名火,索性没再犹豫,拿起听筒,同时目光再次警惕周遭。
“说话!”
这气势似乎吓到了对面的家伙,沉默几秒,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