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亮了。
临淄王遇刺的消息如同炸雷般响彻了这扬州城,大大小小的与权力有关的人士,或在温柔乡中,或者酒桌旁,或在自家银库里面被叫醒,着急忙慌地往园子这里赶来。
韦安石韦刺史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园子门口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马车和随从,园子里面静悄悄的,看不出任何异样。
“刺史大人!”韦安石被一个小丫鬟领进正堂,只不过刚迈进门槛,就被几个身着绿袍的官员发现了。
“王爷怎么样?可有消息?”
韦安石脸上的焦急却不是装出来的,韦家本是大族,只是当今圣上几轮修改户口本以后,如今在朝中唯一的希望竟是这个弱冠的少年,这怎么能不让他上火。
“回大人的话,方才有大夫从内房里出来,只是说王爷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并未交代其他事情。”
“请的可是青云观的李真人?”
刺史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正是青云观的李真人。”
“李真人是咱们扬州城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名医,他既然都这么说,想来应该并没有什么大碍。”
韦刺史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地拍了拍胸口,“那王爷可曾交代些什么东西?”
“王爷现在还在昏迷当中,方才说,王爷流血过多,尚且不好判断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冰儿从内房转了出来,身后正跟着一脸憔悴的公孙兰。众人见了,知道这位小姑娘是李重润的如夫人,赶紧上前见礼。
“韦公有心。”
公孙兰跟韦安石回了一个福礼,韦安石自然认识公孙兰,见她脚下的红靴子还沾着许多黄泥,知道这是从昨晚都不曾休息,想来王爷的伤情应该和她们说的一般。
“本官想探望一下王爷,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公孙兰却并未反对,只是有些沉默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冰儿却安排了一句,只说大夫先前有所安排,王爷如今需要静养,最怕见风和吵闹,只让韦安石一人进去。
韦安石进了李重润正在养病的卧房,就见到李重润脸色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就连嘴唇都褪成了惨白的颜色。
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子,严严实实地将李重润全身笼了起来,只有领口处几圈丝帛做的绷带露在外面,沾着许多血迹,看着好像还没干的样子。
一个很是窈窕的身影正在床头仔细的用个银勺子往李重润嘴里喂药,只不过可能是昏迷不醒的缘故,连续喂了几勺,药汤都是从嘴角流了下来。
一个身着葛袍的道人正把手放在李重润脉腕上诊脉,听到有人声进来,扭脸儿就瞪了过来,脸上挂着很是显眼的怒气。
见是刺史韦安石,这道长脸色才稍微缓了缓,轻轻指了指外面,便站起身来往那外间走去。
“李真人,王爷伤情到底怎么样?”
韦安石又反复看了两眼李重润的脸色,发现怎么看他都是一副要死了的惨状,这才轻叹了一口气,跟着那姓李的道士走到了外间来。
“韦公,虽然王爷自己便是岐黄圣手,箭伤处理得也很是及时,又有些神仙手段防止风毒入体,只是这失血过多……”
李真人脸上挂着一脸非常困难的表情,跟韦刺史叹了一口气说:“虽然王爷体格非常,只不过能不能醒过来,和什么时候醒过来,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方才公孙兰跟着进了内房,却没有跟出来,倒是方才那个喂药的小姑娘跟着走到了外间来。
韦安石这才见到那小姑娘的模样,原来是瑶光郡主,连忙躬身行礼。
只不过郡主却连回礼都顾不得回了,听那道长说李重润可能醒不过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只不过可能是想着老道长方才说要静养,郡主只是哭了两声便收敛了嗓音,只是在那里呜咽着,几道清泪流淌得满脸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稍微安慰了几句这位小郡主,韦安石便带着正堂里面几个扬州城的高级官员们去查验那些已经被干掉的刺客。
几个刺客偷袭过并未离去,竟向马车冲杀过来,自然就赶上了正在马车后面护卫的七虎。几番较量之下,自然是纷纷落败,只不过几个刺客倒是硬气,尽数自杀了。
韦安石见到停放在柴房的几个刺客尸体时,倒是被那几个刺客的惨状吓了一跳。
“这几人,失败之后自杀了?”
几个尸体的样子着实有些凄惨,除了两个脑袋变成了腰子形,才能有稍微正常一点的四肢以外,剩下几人的手脚都弯曲成了各种不合理的形状,显然是被人用大力敲断了。
“回韦公的话,确实是自杀的。”
杨三一脸正气地回答着韦安石。
“这……既然就连杨壮士都说是自杀的,那就是自杀的吧。”
韦安石有些无奈,这杨三难不成当自己是傻子?
只不过人家是苦主,又是皇亲贵胄,就算自己是本地刺史,也不好说太多东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既然那杨三不肯说些什么东西,韦安石就只能凑近了去看看,试图从尸体上面找寻些什么线索,判断一下到底是哪边的势力。
冰儿来跟杨三耳语了几句,杨三也低声地回了几句,只不过声音压得很低,虽然韦安石用尽了耳力去听,却也只听到了倭人,和尚几个字。
杨三跟韦安石和冰儿行了个礼,便往门外退去了,只留下冰儿应付韦安石。
“冰儿姑娘,这几名刺客,可曾在死前交代什么东西?”
韦安石有些不死心,心说那杨三是个木头,冰儿姑娘好歹是陛下的人,想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隐瞒。
“回韦公的话,冰儿在刺杀当时,还在从粮号回园子的船上,等我带着府里面的丫头回来,这几个刺客就已经死了。”
“那岂不是没有任何线索留下?”
韦安石见冰儿也是这般口气,猜到她在顾虑什么,只不过自己敢在李重润身边展露身份,在这冰儿面前却是不敢的,只能无奈地拱了拱手,带着一众官员回府城去了。
王爷遇刺,这元宵节自然是过不下去了。
刺史回府了没多久,一众衙役和不良人,气势汹汹地就将几家倭人商馆都给封了。
有几个真的犯过事情的倭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真的是来抓自己的,竟然拿着横刀就想拘捕,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跟衙役和不良人交手,几声弓弦声响,就倒在了地上。
牛校尉正带着几个扮相依旧很潦草的府兵,手里拿着弓箭,远远地跟在衙役后面压阵。
见得这般阵仗,剩下的倭人再也不敢造次。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穿木屐的倭人,被粗若儿臂的麻绳给锁了,灰头土脸地被押往那大牢去了。
不只是倭人商馆,还有花子聚集的土地庙,官河南头人牙子聚集的酒肆,常年有江湖人士流连的勾栏都遭遇了这般待遇。
官河边上的小庙也没躲过搜查,韦安石不知那杨三到底跟冰儿讲了什么,不过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走一个的想法,韦安石既然听到了倭人和和尚两个字,自然就要有所表示。
倭人直接抓了就好,和尚却不是那么容易动的。那佛门在此地经营日久,早跟各大势力有了盘根错节的关系。
而且除了那帮混不吝的不良人,这衙役和府兵之中笃信佛教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让他们去抓和尚,只怕他们连在和尚面前大声说话的胆气都没有。
只不过在几个主官的强压之下,几个衙役很是小心的拿着刺史手谕给城中几个庙宇的方丈看了,又很客气地检查了他们的度牒,小心的将那几个老和尚给请去了州府做客。
没有了老和尚,不良人和府兵的动作不免就大了许多,抄家一般地将那些寺庙翻了个底朝天。
刺客余孽没翻出来多少,私自剃度的和尚,藏在禅房中的姑娘和小厮,倒是被翻了不少出来。
城南的几座庙宇中甚至还查到了私自建立的地牢,想来是用来逼债之用。其中几个可怜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被衙役抬出来的时候只是连声地谢着青天大老爷救命。
在韦安石一通堪比后世严打的手段之下,这扬州城距离海晏河清的首善之地虽然还差些个意思,只不过治安结结实实的好了许多。
而引发这一切的李重润,此时正在长江边上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