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人力资源 下

  “王爷,有林邑的使节到了。”

  虽然距离上次林邑来人已经有了半年,只不过此去林邑山高水远,一趟就要耗费两三个月的时间。几个林邑商人应该是一点都没敢耽搁,这才能这么快就又从林邑赶了回来。

  “外臣参见临淄王殿下。”

  大润发粮号二楼,李重润见到了上次帮自己传信的那几个林邑商人。可能是得了范玉碧什么命令,几个商人脸上满是风尘之色,看着有些可怜。

  几人寒暄了几句,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外臣本次率福船三艘,自占城起拔,幸未遇飓风,平安抵达。共带稻米五千石,坚木香料若干,另有国王陛下亲手书写书信一封。”

  那个为首的林邑商人从怀中恭恭敬敬地掏出一个和上次一样的鲁班锁,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头也不敢抬地送了上来。

  伸手接过那鲁班锁,李重润也没急着打开,反而是笑着跟那几个商人兼使节说:“玉碧在家还好吧,听说你们那边很热,玉碧怕晒,不会在洛阳好不容易养得白了一些,回去又给晒黑了吧。”

  虽然现在范玉碧已经贵为国主,只不过她妈之前也只是获封的是个县公主的头衔,理论上来讲,就算范玉碧继承了她妈的封号,还是要比李重润这个郡王头衔要低上一级,所以李重润自然不用太过客气。

  当着自己的面,一位天朝王爷跟自家国王隔空打情骂俏,几个林邑人未免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有些讷讷地虚回了几句“陛下安泰”之类的,小心地端坐在胡凳上陪着笑脸。

  见几人不敢言语,李重润知道自己摆谱的效果已经达成了,便没再继续这个差点把对方吓出精神病的话题。

  信笺不大,上面用铅笔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玉碧的字最近好了许多,可能是勤加练习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李重润上次带去的铅笔确实比毛笔要好用一些。

  占城多山,林邑的王宫本来就坐落在山脚下,所以李重润的土法水空调很是得了玉碧的欢心,前前后后地夸赞了好多遍。

  李重润前面要求的东西在林邑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玉碧也是没费什么劲儿就捯饬了一堆,只不过林邑国小,整个国家翻过来也只找到了这三艘大船,尽皆让人开了过来。

  小媳妇刚一上任,未免有些主少国疑。上次在书信之中就已经抱怨过几个老臣不怎么听话,从这次的书信上来看,只怕情况好像更加有些严重了。

  不过好在李重润上次捎去的东西,居然起了挺大的作用。林邑国内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但是新上台的小国王在朝中的声望倒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加上几个商人回林邑之后有意无意地吹捧了一下,说自己被皇帝亲孙子接见,还在一起喝过酒,林邑都城占城坊间,居然就有了现任小国王已然被册封了当朝太子妃的传闻出来。

  虽然玉碧在书信中并没说太多,不过李重润隐约觉着,这传言背后,如果没有那个曾经还有些黑瘦的少女的影子,应该是不合理的。

  不过有自己当靠山,就算那林邑国内有什么别有想法的人,只怕也要掂量掂量朝廷的想法了。

  书信的最后,玉碧还是又写了句很是婉转的情话过来:“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李重润觉着自己有点酸。

  只不过眼下还有个大危机等着自己解决,自己有心帮媳妇,也要先解决了眼下的这几万条人命再说。

  五千石稻米,也就是六十万斤,就算接下来有几万张嘴,也够应付些时日的了。

  “不知几位使者带了多少船丁过来?”

  赶鸭子上架,李重润现在缺人缺得厉害,但凡一个能拿来用的,不管大小,李重润都想拉来帮忙。

  “每艘船上船丁60人,加上我们几人还有些护卫,有两百人。”

  “两百人啊,凑活着够了。几位使者可以先在扬州城歇息片刻,本王过些时日借几位用上几天,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那几个林邑商人自然是不敢拒绝的,虽然林邑国内的传言有很大程度上都是他们几人被国王陛下授意传出去的,不过看眼前这位王爷跟自家国主的关系,说不定哪天就变成自己国王了,这等从龙之功几人抢还来不及,哪里敢提一个不字。

  六月初六,看谷熟。

  只不过老白并没有见到自己家谷子熟没熟。

  从三月开始,老天就再也没漏过好脸。

  田里的稻苗,只怕早就已经喂了鱼虾。

  老白是龙王铺的一个小地主。

  龙王铺是豫州的一个小村,村子里没有镇压了龙王的古井,也没有破败不堪的龙王庙。之所以叫龙王铺,单纯是因为村子里主要都是姓龙的和姓王的。

  据说老白祖上是跟着太宗皇帝征战天下的兵士,积攒了些许军功,便在这里分了十几亩口分田。又靠着几辈子在牙花子里面抠搜出来的些许铜子儿,这才算是传下来了百十亩的田地,成了地主阶级最底层的一员。

  老白祖上都是目不识丁的大老粗,只不过赶上他亲娘也算是地主家的庶出小姐,稍微懂得些事理,所以小的时候就把老白送去隔壁村的私塾听那个老眼昏花的酸秀才识字去了。

  只是老白虽然脑子很是灵光,只不过实在不是学习的料,束脩虽然没少给,家里每年宰的年猪也都没了猪头,只不过学了两年半,老白他娘还是彻底打消了让自家儿子成为一名读书人的伟大构想。

  一是老白拜的老师,闹天花,死了。

  二是老白的爹,同样也是天花,也死了。

  不过老白虽然没成为读书人,两年多的学习也算是识了字,又学了些算学,虽然歪诗是一首也做不出来,算账倒是不用再找笔帖式或者代写书信的先生帮忙了。

  加上老白脑子确实灵光,学习虽然很是怠惰,干活挣钱却很是勤勉,尤其是伺候牲口很有一手,从给驴子修蹄子,到给耕牛看囊肿,虽然没有人教,倒是靠去庙会和骡马市琢磨就学了一手能耐,是个远近闻名的兽医。

  所以他娘老子死的时候,虽然家里的田土没有增加几亩,倒是多了个油坊,还多了许多牲口。

  老白他娘死的时候,已经准备帮他张罗一房媳妇,只不过还没定亲,老娘就积劳成疾,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好在媳妇还是过了门,也是极为能干的性子,老白又请了个长工,家里日子倒是比老娘在世的时候过得还要好了些。

  然后徐敬业造反了,龙王庙,刚好就在通往神都的必经之路上。

  兵荒马乱的,家里的牲口尽数被叛军掳掠了去,两口子虽然捞了一条命,只不过在地窨子里面躲得有些久,本来有了身孕的媳妇小产了不说,还落下了病根,找县城里的先生看过,只说怕是很难怀上了。

  牲口没了,地还在,那时候老白还不是老白,想着还早,也并没把这些当回事。每日还是乐呵呵地种地,买牲口,给牲口看病。

  几年下来,家里的地又多了几亩,牲口又填满了羊圈和牛棚,除了逢年过节能宰一头年猪,家里日常也能吃上个鸡子儿改善改善伙食了。

  前两年山东大旱,流民纷纷往京畿道来逃荒。媳妇自从不能生育之后,便信了和尚教,平时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家里收留了一家四口从曹州逃难来的黄姓流民。

  流民的老两口饿得太久,没熬得过,就这样死了,剩下一男一女两兄妹,一个留下给老白半当长工半当徒弟的扛活,一个跟着媳妇半当丫鬟半在油坊里帮忙。

  过了两年,黄丫头长开了,媳妇就想着替自家男人做个主,不至于让自己当家的绝了后。

  老白虽然还是乐呵呵老好人的模样,不过小舅子兼长工觉着,自家东家干活越发地不要命了,也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教自己些真本事了。

  老天就这样,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桥修路无尸骸。

  刚刚请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吃了顿好的,新媳妇红盖头还没来得及摘下来,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龙王铺名字虽然带着龙王,也没能在龙王手底下捞得点优待,地里面刚发芽的苗不用说,就连许多人家的窝棚也被这连天的大雨给浇得稀烂。

  逃难的越来越多了,龙王铺本来是十里八乡最大的庄子,地主都有好几家,甚至还有一间贩售些针头线脑的杂货铺子,就在洪水冲来的那一刻,便只剩下了几家地主家的宅子,还算勉强的有些人迹。

  故土难离啊,但凡有一丝办法,谁愿意背井离乡前往那未知之地逃难呢。

  老白本来以为,家里有存粮,有牲口,等洪水下去,自己又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直到打北边逃难的流民来的那一天。

  老白发现,原来人饿急了,牛皮都能生生地撕下来吞进腹中去的。

  老白只能逃难了,流民之害,远大于乱军。

  往南,南边有吃的。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老白仔细地藏好了家里的地契,有些茫然地随着汹涌的人潮,加入了逃荒的流民队伍。

  媳妇没抗住,还没过淮河,死了。

  小媳妇,也没抗住,刚过了淮河,也死了。

  “别怕啊,只要有一口气,你就还是我小舅子。你知道咱的本事,等咱们到了江南,不出十年,我还是地主。”

  老白安慰着在一旁有些瑟瑟发抖的小舅子,不知道是不是饿得有些久了,本来很是精壮的小舅子瘦得跟芦柴棒一样,虽然已经是六月,却一直在打着摆子。

  路边一个倒卧,只不过刚倒在地上,也不知道到底死没死,一群人就已经扑了上去,如同野兽一般。

  老白觉着小舅子的眼光不对劲了。

  “不能吃,那可不能吃,死了也不能吃。”

  几个人影争抢了起来,一溜很是粘稠的血水溅到了小舅子的嘴里,小舅子咂了咂嘴,眼神中流转过一阵血色,呜咽着往那倒卧的地方摸了过去。

  老白长叹一声,紧了紧腰间的麻绳,继续往南随着麻木的人群走去。

  出太阳了。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传来,老白认得字,依稀看到前面有个牌子,上面写着“扬州流民安置处”。

  这里都是农民,这牌子写给谁看呢。

  这是老白在昏过去之前,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