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愣愣看着他施施然出了浴室,然后看了看地上那个被暗器戳到千疮百孔的浴巾,和衣架上那件少了半个身子,同样破破烂烂的浴袍……徒劳地向门外喊:“萧兄别走,萧兄!你等等……”
在浴室里泡了一刻钟,然后被闻讯赶来追捕闹事者的衙役撞到光身子的尴尬样子,又让衙役堵在浴池中审问了足足有一柱香之久,徐来才总算有了一衣遮体,一路小跑回到客房……
他堂堂灵碧教光明圣堂左堂主的面子啊……他堂堂风流少侠的名声啊。
进到房间里,萧焕早就换好了一身干爽的青衣,头发虽然半湿,但用缎带系了垂在肩头,也别有一番潇洒俊逸的风度,看到他狼狈地回来,嘴角挂着很有些刺目的笑容:“徐兄用了好久啊。”
毕竟自己语出轻薄在先,徐来不好回嘴,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宽大的锦床上,也不说换上衣服,用手支了被折腾得有些混胀的脑袋:“一般……”
还正说着,眼前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药茶。
“解烟丝醉软的余毒,”萧焕笑着,又加了一句,“还添了些预防伤寒的药。”
伸手接过杯子,暖暖的温度透过瓷杯传到手心,徐来一口气把里面的药水喝完,看着手中的空杯,冷不防开口:“刚才在浴池里,发觉到烟丝醉软,你是先按下我的头,才自己摒住呼吸的?”
微愣了一下,萧焕也没回答,笑笑:“头还晕不晕?现在好点了?”
“你这个人哪……”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手中的杯子,徐来懒懒的,“总是把身边的所有人和事,看得都比你自己重要,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被养大的……连烟火味都快养没了。”
静了一下,萧焕笑:“也不算很过分吧……”
“是,一点都不过分,再过分点你就直接升仙了……”徐来用一只手托头,还是懒洋洋的,“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来跟着你?我想这样一个都快不食人间烟火的半仙,我再不来看着他,这可怎么办啊?”
忍不住笑起来,萧焕俯身夺了他手中的茶杯:“我看你中毒不浅,连醉话都说出来了!”
徐来也哈哈笑了起来,还在强辨:“不是醉话!全是实话!”
“好了,我懂,是实话。”萧焕笑着把茶杯收到桌上,接着扶着桌沿坐下。
隔了一会儿,他低下手摊开手,看了看手指间那片不能洗去的焦痕,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就没有烟火气了,这不明明是烟火么?”
可能是听到了他的话,床上半依着的徐来“哧”一声,笑了出来。
德佑七年十月初三,京郊凌府别院吹戈小筑。
“收官!”兴致很高的落下最后一枚棋子,一身棕袍的清癯中年人合掌笑着:“猜猜我赢你了多少子?”
白衣的丽人略带沮丧的推了棋盘,索性耍赖:“不数了……总归我赢不过你就是!”
中年人笑着,也真的不再去官子,闲闲的拈了一粒棋子敲着棋盘:“说起来也有几年没见了吧,怎么突然到我这里来了?”
抬腕支了头,白衣丽人一举手一投足间,无不是优雅雍容:“左右教里也没什么事。怎么,利大哥不想见我?”
中年人笑了起来:“你这是在挤兑我不是?我是怕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白衣丽人也掩嘴笑了,打趣说:“这么说我要是真无事,难道就不敢登你这个三宝殿了啊?”
给她逗得一阵笑,隔了一会儿,中年人抬头看着天际的浮云,手间的棋子,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面前的紫檀木棋盘,在清脆的撞击声中开口:“落墨,你难道真要置焕儿于死地?”
没料到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白衣丽人僵了一下,才浅笑着开口:“我怎么没听你叫过他焕儿,你不都一直叫他‘龙椅上的那个人’么?”
“再怎么说,这孩子出生以后,第一个抱他的人是我。”中年人说着,眯了眼,似乎已经沉浸到往日的回忆中:“真是从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啊,不哭也不闹,只是用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你。”
沉默了一下,白衣丽人从桌前起身,话声中,已经带上了淡淡的冷冽:“你不用在想着用这种话激我了,如果心软的话,七年前我就软了。”
像是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中年人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极轻的叹息了一声,淡淡的:“落墨,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肩膀只颤了一下,白衣丽人的声音冷然:“谁让他也是咱们睿宗陛下的儿子?”
中年人也不再说话,幽静的园子里顷刻间只剩下秋虫的低鸣。
白衣丽人手腕伸向腰间,一抖腕,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柄软剑。柔韧的剑身,雪亮的剑面,反射出奇异的浅绿,随风微微摇曳,宛如一支刚抽出嫩枝的柳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