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是走不掉了,我硬着头皮站出来一步,努力克制着发抖的手,举着魔杖重新对准奥赖恩·布莱克。
“把魔杖移走。”我沉声说道。
“克劳斯家的?”他嗤笑一声,“未成年巫师在校外施魔法是什么后果你清楚吧?”
我咬着下唇,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前两天看过的恶咒。
“清楚。”我答,“魔法部会定位到施展咒语的位置,而不是我个人。”
马尔福庄园这么多的人,未成年巫师不算少,还大多都是惹不起得罪不起的纯血家的孩子,大概不会查到我头上。我记得露西说过,这种巫师聚集的地方,未成年人不使用魔法全靠自觉和家长监督。
奥赖恩·布莱克噎了一下,瞪着我:“你就不怕我让你上不了学?”
我瞪回去,一字一句道:“你就不怕我提供证据让你进阿兹卡班?”
我们怒目而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我几次担心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在气势上显得弱上一节,但最后他狠狠啧了一声,率先转身走了。
奥赖恩·布莱克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刻,我的腿一下子软了,冷汗在这个六月盛夏里止不住的往下淌,一手撑住树干才不至于摔倒。
大脑嗡的一声空白一片,恍惚间我意识到,自己刚才举着魔杖在威胁要把地位至高的布莱克家家主,魔法部高级官员,送到阿兹卡班去。
我撩着碍事的裙子,颤颤巍巍踩着高跟鞋朝西里斯·布莱克那边走,把他的魔杖捡起来放在旁边。
布莱克看上去糟糕极了,全身虚脱一样倚着身后的树干半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干涩的下唇上几个牙印在渗血,应该是刚刚自己咬的。
“你怎么样?”我小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仰着头看我,他从刚才我跟奥赖恩·布莱克放狠话的时候就在盯着我看了,大概是因为疼痛尚未完全过去,他那双曾经时刻明亮清醒的灰色眼睛此时却是一片模糊,漫天的星河映了点光彩在眸子里,却影影绰绰,点缀不了夜和树影给的晦暗。
布莱克就这么看了好一会,不出声也没有动作,仿佛他有一点点吃惊,又好像他怔怔愣愣,只是随便在看着什么人发呆。
于是我从一开始的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生怕揭了他的伤疤,到现在开始担心刚才那个钻心咒是不是把他一下子给打傻了。
“你……”我又忐忑地开口了,努力措辞打算委婉地问问他智力还正不正常。
“没事。”
布莱克终于垂下了眼帘,慢慢站了起来。
“没事。”他看我一眼,又重复一遍,“人这么多,他不敢下狠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布莱克也没有再说什么,靠着树干慢慢调整呼吸,然后捡起魔杖给自己施了一个烘干咒把冷汗浸湿的衬衫弄干。
我看他理所当然的样子,纠结了许久,终于顶不住心虚问出口:“……我们在这里用魔法会被查到吗?”
我出生以来一直跟父母住在伦敦市区,家离爸爸工作的大学很近,周围全是麻瓜,所以我每个假期都认认真真遵守规定——我甚至几乎都不碰魔杖的。
布莱克缓过来之后脸色好了不少,此时正在慢慢悠悠地整理自己的袖子和领口,听了这句话之后又抬眼看了我好一会才开口:“……怕被抓,那你刚才出来干什么?”
我本来就在后怕,此时更是慌得不行,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张口就怼:“不是你让我举起魔杖来的么?!”
这句话出来,勉强维持的镇定轰然倒塌,我再也刹不住车了,一边抖一边声音拔高一个八度控诉:“不是你教我被人欺负了就打回去的么?不是你说要惩恶扬善的么?”
“我说的是艾弗里那种——”他说到一半突然就没了声,对上来的视线闪了闪,被他飞快地移到一边去看着粼粼的人工湖了。
——艾弗里那种打起来有几分胜算的,自己占理的,周围有教授帮忙的。我在心里默默补充完。
布莱克所向披靡怼遍全校的毒舌技能今天不知怎的失了灵,他又不太像自己一贯厌世高冷不太理人的那副样子,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他侧过脸,也不说话,像是突然被那只戏水的白孔雀吸引了注意,那确实是只漂亮的孔雀,羽毛洁白整齐,戏水的场面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果然还是被打傻了吧,可怜的孩子,吵到一半都开始看鸟了。
“谢了。”
“不用。”我顿了一下,低声说:“我们扯平了。”
又是一阵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布莱克看上去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眉头轻轻蹙着,眼底暗沉一片。
我不是第一次见他这副阴沉样子。
猫头鹰会在早餐的时候带着家里寄来的包裹飞进礼堂,比如我每周都能收到爸爸寄来的零食杂志,占卜爱好者露西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水晶球。
波特也几乎每周都能收到东西,他一般就在长桌上顺手拆了,是零食就四周分着吃,收到有趣的玩具还能跟直接人闹起来,一看就是家里宠着长大的。
而布莱克很少收到信。
偶尔那几次,布莱克家的黑鸟展翅飞进来的时候,他就会渐渐敛了笑意,从格兰芬多长桌吵吵闹闹的同学中间抽身出来,一个人坐回自己的盘子前,仰头蹙起眉等那只猫头鹰飞过来。
没有猫头鹰愿意跟布莱克家的一起飞,它过于高傲,充满攻击性,咬人也咬鸟,所以每次它飞来时,礼堂上空密密麻麻的猫头鹰群中总出现一个以它为圆心,半径一米的空当区域,雪琼和长耳猫头鹰宁可头挨着屁股挤在一起也不愿靠着它。
像是一下子跟周围割裂开了。
布莱克从不当着别人拆信,他往往沉默着,拿了就一个人走出去,眼底的阴霾与现在如出一辙。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
我正准备找个借口先走,布莱克却轻咳一声开口了。
“……打就打吧,你居然还打偏了。”
“……”
“一共不到一百英尺,你怎么能打偏呢?”他小声嫌弃道。
“……”
…………
我们赶着婚礼结束前回了礼堂。
其实也没干什么,时间总是溜得很快,就像我从来不知道考试前那些充足的复习时间都跑到了哪里,我也一直想不明白这本应是那么漫长的一个晚上,那难熬的时间都去了哪儿。
我们在人工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无非还是那些话题——考试,课程和职业,喜欢的魁地奇球星,蜂蜜公爵的糖果和做过的恶作剧。
像是刚才那些难堪和丑恶的事从未发生一般,我们像是寻常宴会上碰到的半生不熟的同学,悄悄逃离无休无止的社交,为了打发时光随口聊着些什么。
我不善言辞,他也没有很用心去维持一段对话,于是没有话题的时候我们就沉默。
最后,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布莱克提起了安多米达。
“知道吧?”他笑着问我。
我点点头。
很少有人不知道她。布莱克家偏执而疯狂,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每次聚会都有人抓着他们家的丑事津津乐道。
前一阵子是跟一个麻种私奔的安多米达,最近是叛逆的西里斯·布莱克和疯癫的沃尔布加。
他又扯了一下嘴角,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不过是想来看看妹妹的婚礼。”
刚刚我们无聊到故意去把修剪整齐的草坪踩乱,泄愤一般幼稚地留下一串串乱七八糟的脚印。
“走了之后,被亲人骂的连狗都不如。”
他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图什么呢。”
夜空中挡住月亮的最后一片云也散了,这个晚上繁星点点,故而月光并不显得明亮,轻纱流水一般洒下来,照亮不了什么,也映不出什么流光溢彩。
布莱克的眼睫垂着,就这样站在树影下,嘴角噙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吊儿郎当,一下下抛着魔杖玩,看上去十分懒散。
我却觉得他不解,自嘲,愤怒,像是暗潮汹涌前那片刻安宁的海面,也像一根紧到极致的弓弦,似乎下一刻要么绷断,要么就射出一只向着天边冲往黎明的箭矢。
“你早晚也要走的。”我脱口而出。
他慢慢转过头看我,目光沉沉,却没说话。
我知道这样贸然评价别人家里的事并不礼貌,但迎上他带着点儿探究望过来的目光,我却出乎意料地看到有什么鲜活明亮的东西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你不像是会甘心被什么东西束缚的人。”
后来我们再没有说什么别的,我算着时间差不多,打算回礼堂的时候,布莱克才开口。
“你走么?”
我摇摇头。
没这个必要,更没有这个决心和胆子。
…………
七月,跟我的owls成绩单一起寄到的,还有一封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的信。
我拆开之后看了又看,最后翘着嘴角,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进五年级的魔法史课本里。
信纸上面只有两行字,笔迹龙飞凤舞,信件来往的礼仪不知道被这人扔到了哪里去,像是在暑假疯玩的间隙随手抓了一张纸写完就寄了过来。
潦草随意至极,却一点儿都不让人反感。
“你说的没错,这位小姐。”
上面写道。
“如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