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没想到,参加婚礼前的第一件事是去挑裙子。
彼时我正在房间对着一天天临近的日子发愁,最终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把五年级的黑魔法防御术课本翻了出来。
一边翻找各种防御性的咒语,一边实打实为自己感动了一把。
果然时势造英雄,逆境成就人,要知道我从前放假在家的时候,除了最后补作业的那一两个周,对黑魔法防御术连碰都不碰一下。
看我这永不磨灭的学习劲头,看我这对知识的熊熊燃烧的渴望,妈妈见了都要喜极而泣。
……结果没过多久妈妈就冷着脸把我拖出去订做晚礼服了。
我们去了伦敦市区内的一家灰扑扑的小衣铺,设计师是个五六十岁的女巫,据说是祖父的朋友,我们一进门她就把好几份衣服图纸递过来。
“这个。”妈妈点了点中间那份。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抹胸,细吊带,酒红色。
“……为什么不穿我之前那条白裙子?”
设计师女巫嗤笑一声:“你十岁吗?”
妈妈瞪了她一眼。
临走的那天下午,我们先去了祖宅,给我化妆弄头发的还是舅母,她还是不情不愿,卷头发的时候恨不得一把给我薅秃。
威尔一直到临走前最后一刻才回来,飞奔回屋子换上皮鞋和礼服才赶上出发,想想他也挺惨的,明明早就学会了幻影移行,却偏偏要因为自己生在八月而多被踪丝束缚一个暑假,换衣服都要在全家等待的诡异气氛中匆匆忙忙。
随从显形前他难得看了我一眼,皱着眉,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我们沉默着穿过马尔福庄园华丽的长廊,远远就听到了音乐和闲谈,其中自然不乏几个熟悉的声音。
母亲向来沉默寡言,这种时候一直是舅母负责制定威尔和我的社交策略:“去跟卢修斯·马尔福多说几句,去认识小巴蒂·克劳奇和莱斯特兰奇家,多带带你表妹。”
她低声叮嘱完威尔,又转头嫌弃地看我:“去跟布莱克家的孩子一起,不要总是偷偷溜走!”
我没有回答。
我跟雷古勒斯·布莱克一点都不熟。虽然之前见过几次,但我们只有在长辈在的场合才会在视线压迫下认认真真打招呼,在学校里碰见的时候从来都是各走各的道。
一看就不是一样的人。
本来,五年级之前我和西里斯也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但自从那天晚上跟艾弗里打了一架之后,走廊上遇见的时候,他开始朝我点头示意了。
这可算不上一件小事。
据我观察,西里斯·布莱克这个人虽然在格兰芬多人缘不错,但真正认可的朋友却并不那么多,好像除了波特就没剩下谁了。
所以他很少主动跟别人打招呼。和波特他们三个一起走在路上时,波特忙的很,吵吵闹闹一整路,跟谁都能勾肩搭背说上两句,布莱克则更多只是在对上视线时浅浅点一下头,被人打趣时毒舌一句怼回去,然后在原地等波特回来。
在我眼里,他向来有些轻世傲物,因而这个头点的也骄矜得很,像是在冷冷淡淡却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干得不错,怀特。
于是这种时候,我就只好悄悄把乱飘的视线从波特身上扯回来,然后也朝他点个头回敬。
尽管舅母说了让威尔带着我,他还是一进礼堂就把我抛下了。
我挺开心,看看他那些朋友——艾弗里,高尔,还有雷古勒斯·布莱克——我倒宁愿找个角落自己呆着。
我能认出脸的人不少,斯莱特林的同学占了大部分,除了零星几个拉文克劳高年级,还有不少登上过《预言家日报》封面的魔法部官员。
甚至还有斯拉格霍恩教授。
我扫了一圈也没找到凯特琳,看母亲祖父都在忙着社交没空管我,于是果断采取了应对这种场合的一贯措施——开溜。
据晚宴开始还有一会儿,我捏着手包,手指扣在包里的魔杖上,一点点朝侧门挪过去。
“怀特。”
快走到时,有人突然出声叫住我。
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的时候我实打实吓了一跳。这是个清冷的少年音,平淡却干脆,听起来十分耳熟。
我平复着猛烈的心跳,慢慢循声转过身来。
雷古勒斯·布莱克身着墨色的礼服,面无表情,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你去干什么?”他问。
“去洗手间。”我压着发颤的嗓音,努力显得理直气壮一些。
纳西莎·布莱克是雷古勒斯的表姐,表姐结婚,表弟好像确实有这个义务管一管居心不良想悄悄溜走的宾客。
他顿了一下,像是忍住了什么话,转口问道:“看到西里斯了吗?”
我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他来了?”
“……”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欣喜为胸膛送入一股暖意,我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纯血聚会里这么想见一个人,为了一名字而雀跃,而不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这真是陌生而神奇的一种感情。
要说血亲,母亲和威尔年年跟我一起参加各种舞会,但我该抵触还是抵触,该害怕还是害怕。要说朋友,得知凯特琳收到请柬的那个晚上我没有过半点欢喜,反而为彼此的未来担忧恐惧着瑟缩了一整个夜。
所以西里斯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自认我们算不上朋友,不过相识而已。但他这个名字像是自带灯火铠甲和魔杖,似乎他来了,底气和胆量就跟着来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一整个晚上都在吗?去哪了?西里斯三个字一下子打开了我的话匣子。
雷古勒斯·布莱克像是看穿了我要问什么问题,我刚开口一个“他”,便立刻被打断。
“打扰了。”他垂眸。
还顺便堵住了我后面的话。
他转身往礼堂中心走去,腰背挺拔,看上去像是想极力展现布莱克家年轻一代高贵优雅的一面,却因还只是个少年而显得刻意又单薄。
“哦对了。”他走了一步却突然停下来,微微侧身,垂眸示意我身旁那个侧门:“这是一幅装饰画,门在另外那边。”
“……谢谢。”
我最后还是从侧门溜了出去,跑到屋外,掠过精致华美的人工喷泉跑进花园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猜西里斯·布莱克也多半早早离开了礼堂,他这么与众不同的人,没走的话早就被我发现了。
马尔福庄园豪华而气派,比起祖宅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环绕于四周的花园迷宫一样,我还时不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头的白孔雀吓上一跳。
夜幕里,孤身一人的时候旁边突然冒出一张惨白的鸟脸真是怪瘆人的。
于是我只挑鸟叫声少的路走。
鸟叫和虫鸣声低了,人声就显得突兀起来。
我最先听到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说的半句写下来都有碍观瞻的骂人脏话。
紧接着是西里斯·布莱克的一声冷笑:“我都能来,安多米达为什么不行?”
……我觉得自己应该趁着没被发现立刻转头就走。
我也这么做了。
以一生中最快的速度转过身之后,我又被近在咫尺到要跟我贴脸的白孔雀脸吓得几欲尖叫。
马尔福庄园的白孔雀一点也不怕人,就像眼前这一只,傲慢,高贵,敢跟在人身后跟人贴脸,还敢耷拉着眼皮半张开鸟嘴深吸一口气,仿佛随时打算大叫一声把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赶出自己的领地。
我不敢动了,躲在树后一眨不眨地跟它对视。
“安多米达是什么人?这里都是什么人?人跑了名字也被烧了,布莱克家从此再也没有她,就当死了个家养小精灵。”
奥赖恩·布莱克这句话吼的很大声,孔雀不耐烦地抖抖羽毛,视线挪到了布莱克父子那边。
我趁机悄悄又往小树林深处挪了一步,试图越过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白孔雀赶紧跑掉,但我刚动一下,孔雀就又扑闪扑闪翅膀挡住我的去路。
甚至还小声却威胁十足地“咕”了一声。
……不愧是财大气粗的马尔福家,养只孔雀都要挑最忠心耿耿的,看来它不是想把我们赶出去,而是想把我们几个心怀鬼胎开溜的人一个不少抓个现行。
“死了个家养小精灵?哈!那你们又是什么?天天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伏地魔的袍角!你配这么说她么?”
孔雀又“咕”了一声。
我一把抽出魔杖。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跟西里斯·布莱克有着什么奇妙的缘分,不然怎么几乎每次见面都是在这样要么尴尬要么不堪的场景之中。
我紧紧盯着孔雀不挪眼,开始回想无声咒的操作要点。
情急之下,比起踪丝还是保命要紧,只要它有出声的兆头……
砰!
这回身后传来的厚实的撞击巨响让我和孔雀一起转了头,奥赖恩·布莱克挥着魔杖,一把将西里斯摔在他身后的树干上,西里斯口袋里那根魔杖还没被他抓紧,就随着惯性飞到了几米之外。
“闭嘴!”奥赖恩·布莱克低吼,“你怎么敢直呼他的名字!”
西里斯单膝跪在地上缓了一口气,又冷笑一声:“伏地魔是疯子。”
“闭嘴!”奥赖恩·布莱克吼道,他抖得厉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然后缓慢地,举起魔杖,做了一个咒语手势。
“杀人狂。”
西里斯的头更低了些,手撑在地上却踉跄一下没站起来,声音有些颤,听上去有气无力。
“人渣。”
那个无声咒的手势我见过。
“除你武器!”
一道红光从我杖头喷涌而出,擦着我藏身那棵树的树皮,划过我们之间不远不近的一片草坪,从奥赖恩·布莱克身前穿过,空空打在更远处的人工湖里。
布莱克父子和白孔雀加起来六只眼睛看向我。
……打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