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澡之后,兽人浑身赤裸地又凑到那个喷泉旁边弯腰看。他伸手摸了摸,他发现池中竟然也是温水,于是伸腿迈了进去。
兽人身形高大,宽阔健硕的后背靠在池边,胳膊舒坦地搭在外面,两条长腿张着,岔开在喷泉浴缸中央的雕塑两侧。他浑身舒坦,闭上眼睛,每个毛孔都张开来,爽得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此前一直住在远离“城市”的荒野中,广大郊野已经退城市化,被铺天盖地的垃圾填满了。于是自然又一次顽强地从砖石瓦砾中探出头来,苔藓和野草重新盘踞那些被世界废弃的区域,低洼的地方长出棕榈,高寒的地方冒出杉木,为他们这些被放逐流浪的生命提供一个栖息的角落。
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城市”,也是第一次见这些高科技玩意儿,奢华,安逸,令他作呕。
兽人根本不把外面等着的人放在眼里,继续舒舒服服地泡在水中——他体温本来就偏高,水温可以忽略不计,温柔地包裹着他的全身。他的指甲长得很快,里面尽是肮脏和血污,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清理着,脑中一边盘算着走出牢笼之后的计划。
要被抓住不难,难的是看起来拼命抵抗过。
直到泡得眼皮犯沉、头脑发昏,兽人才懒洋洋地从水中站起。他一离开,浴缸的水平面立刻下降了不少。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墙角皱成一团的裤子,拉过一条毛巾围在腰间走了出去。
待到他走出来之后才意识到,这浴室的双扇大门是恶趣味的单向玻璃,里面温度一高就变得透明,从外面能将内部的所有一览无遗。只是智人青年似乎并没太注意这一侧的光景——他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鬼东西,不知道在忙什么。
尼禄鼻子动了动,微微侧过脸来,但并没有摘下眼前的罩住的金属环,只叫了一声:“东湖。”
“别叫我这个,我有名字,”兽人说,“我叫赫尔格。”
尼禄顿了片刻晌,没什么感情地说:“哦。”
赫尔格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下文,屋内是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赫尔格忍不住道:“你在干什么?”
“工作。”尼禄说,“安静。”
赫尔格:“……”
被迫的,赫尔格只得开始沉默地注视着尼禄工作。
工作,在他的认知中,伴随着汗水和烈日,亦或狂风和暴雨。但眼前这个人的工作却静态到无趣。尼禄戴着一个半包裹式的头盔,从侧面的缝隙能瞥见两根尖针刺入他太阳穴的位置,面罩内部似乎有闪烁的光源,映照在他鼻梁上。
赫尔格发现他的脸很小,面罩下方只露出一截挺翘的鼻尖和消瘦的下巴,他嘴唇抿成一条线,颜色淡到几乎看不见,胡须的痕迹也不大有。赫尔格还观察到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在轻微地抽动,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不自觉的。
赫尔格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开始在屋里四处乱走,东摸摸西看看,
很快,他便意识到屋内其实有不少植物是假的,尤其那些鲜艳过头、模样罕见的花藤,只是做了个样子,心中顿时有点不爽。但随即他又找出了一颗真实的鹿角蕨,一丛郁郁葱葱的山韭,和一盆小巧精致的新月莓——每年四月底五月初,新月莓会结果,艳红却很酸。但如果能搞到白糖拌在一起,实属无上的美味。
赫尔格只有在9岁生日那年吃过一次。
直到把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摸了一个遍——除了他刻意避开的双人床,赫尔格发现尼禄好像真的没在管他在干什么,从旁也看不出来对方是否能从面罩内看到外面的景象。
他走到尼禄身后站定,头顶着光,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尼禄的肩膀。赫尔格伸出宽大的手掌,于尼禄的脖子后方虚握了一下,发现几乎可以一手完全圈住。
他又走到门口,尝试着摸上了门把手——没有电流,冰凉的黄铜色把手纹丝不动。
赫尔格回过头来——浴室的水温已经散去了,门从不透明重新变回镜面。镜中的自己好像一头马戏团的狮子,困顿又躁郁,断角的根部隐隐闪过一点红光。
他没有开门的权限,他只是从铁笼换到了一个更大一点的笼子。
赫尔格恼火地走回到房间中央,故意发出很大的脚步声。
“喂。”他出声叫道。
尼禄半点反应没有。
“我在叫你。”
尼禄抬起双手扶住头罩,拨动了一个按键,那环状的金属从前打开来,好像一个怪物张大了嘴,金属尖刺也收了回去。他颇有些无奈地说:“我叫尼禄。”
“哦,”赫尔格无所谓道,“你不需要我叫你主人什么的吗?”
“你愿意吗?”尼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