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赫尔格自小便是在潮湿的环境中长大——家乡的雨季一次可达三个月,湿度长时间保持在百分之百,要在这种环境下生火对于他而言应当算是小菜一碟。但赫尔格还从未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焦急,他拿着匕首出门,很快便抱了一摞树皮木枝和艾蒿回来,进门时踩到二人流下的水渍还差点摔了一跤。他将木棍虚虚的架出一个中空的三角状,把捡来的树叶松松地铺在上面,墙洞里扒拉出的干草扯散揉团,再顺手用藤条做了一把简易的取火弓。由于太过紧张,他绷着藤条好几次都绑不住,还错手拉断了一根。赫尔格闭上眼,深呼吸了两次。
一小会儿之后,青烟冉冉,火总算升起来了。
赫尔格把二人的衣服脱掉挂起,将尼禄冰凉光裸的身子搂在身前,凑着火光坐着。弄到现在,赫尔格自己也很累了,但是他片刻也不敢睡——城内状况堪忧,城外局势也不明朗,在黑暗的森林之中,火光就像靶子,不知道会把什么东西吸引来。
尼禄双目紧闭,在梦魇中不安地挣动,他胸前那一道长长的伤疤被明灭火光映得通红,突兀地横跨于苍白消瘦的身体上。他肩膀上如今又新添了一处枪眼,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发涨,没有任何可以给他消毒的东西,赫尔格不忍看。
这两处伤源自尼禄惟有的两次出城,分别是跟着赫尔格兄弟俩,没有遇见他们的话,尼禄至今仍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孩,能够健健康康地好好活着。
赫尔格前前后后补了两次柴,总算把离火源最近的衣服烤干了,他先给尼禄穿上,然后又喂了他一次血。
天幕泛起鱼肚白之时,尼禄在病弱中发出了无意识地呻吟,那声音听着就痛苦万分。赫尔格瞬间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一会儿。他手一探尼禄额头,这次到不再是冰凉的体温,却反而热得惊人——尼禄开始发烧了。
火堆已经熄灭,余烬还徐徐冒着烟,尼禄浑身上下的皮肤滚烫,赫尔格原本就没放下的心顿时揪得更紧。他已经给尼禄喂过好几次血了,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血究竟能有多大的用处,但看起来至多也是吊着一口命罢了。
赫尔格忽然发现自己无计可施了,他一刹那间感觉非常、非常的无助。
来个人吧!随便谁都好,赫尔格默念着,智人也好,兽人也好,来个人帮帮他吧!
可惜并没有别人,城外的流民区本就分布得稀疏,大部分坐落于靠近十区闸口的边境,在经历了一翻动荡和连夜轰炸之后,人们早不知跑到哪去了。
“尼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赫尔格半跪在他身前,“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样会让你好一点?”
尼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个音节,赫尔格辨认出是“抱我”。
赫尔格立刻将他搂在身前,他的手微微颤抖,摸着尼禄的头发:“你需要什么药?我现在就去找,不管是去贫民窟也好,还是回城市里也好……我都去给你找来。”
尼禄却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赫尔格鼻头一酸,结结巴巴道:“怎么没有用,你一直都在做药不是吗,让智人好起来的药。或者需要什么原材料,我现帮你配也行。你再这样烧下去……不是个办法,一定会烧出问题。”
尼禄还是摇头。
“现在管不得别的,要尽快帮你找到一个医生才行。智人回援军不是到城市上空了吗?我去找到他们也行……让他们带你回去,你得活着……”赫尔格说到最后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哽咽道:“你别死尼禄……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我错了,我们这就回去好吗?你别死。”
尼禄头歪在他怀里,眼神涣散,却透着一丝柔和的光。他牵了牵嘴角:“死在你手上……这件事看来不会发生,那就死在你怀里吧,我……我也能接受。”
“我不接受!”赫尔格吼道,“我不接受!”
尼禄已经神志不清了,忽然问:“你抱着我……那赫伯特呢?赫伯特在哪?”
“别担心,在呢。”赫尔格吸了吸鼻子,重新认真注视着他。
“嗯,那就好。”尼禄又困倦地阖上眼。
“你别睡,”赫尔格急坏了,“你别放弃,太阳马上就出来了。太阳出来一切都会好的,我会带你去找医生,你会活下来……”
尼禄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气若游丝道:“其实当时,我没有想帮他,我只是好奇……”
赫尔格知道他在说谁,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他不想听尼禄说这些走马灯一般的话。
“我好奇,他那么多的热情和执着是从何而来,我也好奇为什么一个人……在垂死边缘却能爆发出那么多生命力,”尼禄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好奇那个故乡究竟是多美、多自由、多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